长夜星垂,大漠之中寒意渐生,金生露水,只见铜鸣的四周围绕着寒雾一样的东西,迷迷蒙蒙,什么都看不真切,寒冷的露水滴落在白骨生花之上,仿佛是天地间最干净最慈悲的泪水,带着对天地万物的悲悯,有着说不出的悲怜,带着最干净的寒冷,落到了白骨生花之上。
姜星鸾抬头,星海很美,只是被剑意遮蔽,原来他也是一个扫兴的人,辜负了美景,徒然在这里杀人,实在是不解风情,不过风情万种,与他也没什么用处,姜星鸾再一次挥剑,寒如水,清如月,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带着几许清明,干干净净的,凛冽之气不曾被污浊。
寒气让姜星鸾看起来也是一种说不出的模糊,仿佛是他那双看不清楚的眼睛,蕴藏着难以捉摸的情感,还有不知如何的阴谋,却又总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将尘埃全部收了起来,只剩下那种让人觉得一眼就能看穿的干净,通透,太具欺骗性,让人分辨不清。
问是初心当何物,最是人间留不住,怎知长做河边骨,成谁春闺梦里人?或因人间无人见,才觉相逢遇知音。青平微末风扶起,招摇山海陵谷间。江海千里自为度,轻舟已过万重山。白草染血人不怜,风霜埋骨无祭奠,问却毁诺因叵测,从来天怜人不怜。
那一道剑意如同一道清光,一覆千里,代替了并不曾圆满的月光,在这一片血雾之中撕开了一道缝隙,天地间骤然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漩涡,寒冷的风如同刀子一样挂在很多人的身上。血肉横飞,人间惨剧,悲鸣之声,不绝于耳,说是人间炼狱,应是确实如此。
晋古意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过他很清楚,这是他的选择,他不曾迟疑,不会回头,他也不喜欢那种腐朽的味道,如果那腐朽的一切不愿意脱离,更不愿意等到新生,如此的刮骨疗毒,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壮烈而血腥,代价极大,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的新生。
这些人是在千帆过尽,即将沉入水中的孤舟,也是万木成荫,终会枯萎消失的病木,他们终究会消失,这些腐朽的气息留的时间越长,对于很多其他的人来说越危险,年纪越大的人越怕失去,而可以失去的东西并不多,权利,富贵,还有性命,数量很少,却已经最足以让人发疯。
晋古意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天空之上的每一道剑意的轨迹都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就连那些原本十分迅速的运行速度,在晋古意的脑海里都变得迟缓异常,这些是他的剑意,也是他的士兵,于是每一道剑意在晋古意的神魂之中变得尤为明显。
晋古意对剑意的掌控在进一层,如同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没一滴露水滴落的方向,他很清楚,星海之上所有剑意的运行轨迹,是所有,并不只是他的。于是他十分精妙细致的控制着他的剑意的运行,完美的避开了其他的剑意,这样见缝插针的运行,竟然与星海之上的剑意形成了一种近乎是完美的共鸣,君子当借势而动,晋古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君子,但是很多时候,借势而动,确实很有用,很方便,就如同现在。
星海之上,剑意的共鸣,让这一片修罗狱变得越来越血腥,血气从姜星鸾的身后不断地飘出,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手,在他的背后操控着他,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虚幻一般的危险,姜星鸾白皙的皮肤,在这一片血气之中显得无比的苍白,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
“你的天赋真的很高,你的心思也很巧妙。”姜星鸾转过头看向晋古意,那一瞬间,晋古意忽然就觉额姜星鸾的眼神是一种无比的空洞,仿佛他就是一具空壳,只是一瞬间,姜星鸾的眼神就在一次恢复,时间短暂,晋古意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间看见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快出现了。”姜星鸾的语气带着一种轻快的感觉,仿佛是一件一直苦苦求索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一样。晋古意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觉得四周似乎清明了不少,忽然间有露水在他的眼前划过,隔着露水,他仿佛是看见了一座孤城,很是繁华的孤城。
“那就是在大漠之中被封印的孤城。”听姜星鸾的话,他竟然是知道晋古意在那滴露水一闪而过的时候映照出了一座古城,甚至还知道那一座古城,就是大漠中被封印的孤城,似乎是知道晋古意觉得有些疑惑,姜星鸾只是对着他露出一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微笑。
“孤城被封印在大漠之中,数百年才能现世,可是即使现世也很难判断孤城的所在,但是我们构建的修罗狱不一样,这样的血腥的气息,这样的阴暗的绝望,与孤城中的人,明明是无辜的,去还是要承受这样的封印的痛苦如出一辙,这样的共鸣可以将孤城引过来。”
姜星鸾伸出手,接了一滴飞落的露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红尘,飞溅的一滴露水,是天一生水,也是红尘万丈,孤城的怨气与修罗狱的血腥之气汇聚到一起,相互纠缠,最后竟然变变成了凛冽干净的露水,只有他们可以折射出孤城,他们也只能折射出孤城。”
刹那间,晋古意仿佛是听见了露水落地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并不沉重的万钧之力,仿佛这一滴露水,背负着整个世界,易碎,却不会轻易的碎落,姜星鸾覆手,那滴露水滑落,竟还是完整的,仿佛并没有接触过姜星鸾的手掌,又像是,那并不是普通的露水。
露水滑落的频率变快了很多,一滴接着一滴,很干脆的,与连绵不绝的细雨并不一样,而且可以感受到,这些露水,来自于四面八方,它们的源头并不是天空,露水很凉,凉的让人觉得骨头都是冷的,大概这就是缘起的缘故吧,没有人可以做到,从来没有。
那一个血红的漩涡变得越来越大,仿佛天地都要倒塌一样,姜星鸾的脸色不曾有什么变化,他只是看着那个漩涡,是不是有露水划过,真的很冷,就像是置身于那些千年,万年都不会被融化的寒冰之上,就像是置身于那些永远不会消散的怨气之中,不得脱身,不得超生。
“他们要出来了。”姜星鸾转过身,把目光放到那些人的身上,“他们也是可怜,说什么玉碎瓦全,那些稳坐钓鱼的家伙抽身世外,作壁上观,在外面稳如泰山,不过就是知道自己实力不济,若是真的卷进来,必定会自身难保,可怜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能拨乱反正,肃清宇内,到头来不过是一群陪葬东西罢了,恐怕过了今日,这其中又十之七八的人,姓甚名谁都不会有人记得吧,也不过是一段笑话。”
殷红色的漩涡忽然间开始向外甩出剧烈的大风,那些罡风,带着说不出的凶煞之气,仿佛刀子一样,晋古意看的心惊胆战,却看见姜星鸾伸出了手,一滴露水落到了他的手上,晋古意很清楚,那是一滴露水,那滴露水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量,落到了姜星鸾的手上,刹那之间,万籁俱寂,带着艳红色的气息的大风听了下来。一滴露水,就是一方世界,透过这地露水,看见的是一座孤城,出现的,也将是一座孤城。
“露水中折射出的,是那座孤城,孤城就在眼前,只是还不够,这样的怨恨与绝望是不会轻易出现的。”姜星鸾仿佛是在对晋古意说话,也仿佛并不是,只看见白骨生花上面开始有露水滑落,随着露水滑落,那些血肉一般的东西,开始渐渐地消失,仿佛是要倒退到刚开始的时候。
“白骨生花,是千万年来的苦难换来的最后的恩赐,也是在这一片荒原之上唯一的希望,在一片血海中阎浮,承受着生死都没有办法解脱的刑罚,眼前不存光明,未来不见希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杀戮都变得枯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有了解脱的办法,可是一夕之间,解脱的办法再一次消失,晋兄你说,这将会是怎么样的无法阻止,不能度化的滔天怨气,这将是怎样的强大的力量,怨恨,很强大的。”
晋古意这才确认,这是姜星鸾再和他说话,晋古意沉默了很久,姜星鸾所说,他未曾见过,也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样的刑罚,这样的绝望,这样的怨气,“若是承受了如此的绝望,本已麻木,却又看见了希望,患得患失之后再一次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却发现这份希望又成了镜花水月,原本的愿景都成了痴心妄想,这样的一波三折,怕是早已经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怨气,怕是就算天崩地坼,仍旧不可化解。”
“晋兄言之有理,确实如此,经历此种波折之后,怕是那些早已绝望的灵魂,会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恨,没有任何化解的办法,就像是这孤城以及孤城中的人一样,永远不会化解,即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一样刻骨铭心,难以释怀,如果是我,就一定要掀起滔天的风浪,阿鼻炼狱,泥黎修罗都不可怕,若是走一遭就可以离开,谁会惧怕这些痛苦,可怕的是不得超生,那样的滋味。”姜星鸾的眼底划过了一种让人觉得心惊胆战的恐怖的色彩,“麻木之后的希望被践踏,这样换来的,就不再是绝望,而是疯狂,因无辜而生的疯狂。”
“修罗杀业,本是罪过,岂是无辜,若非苍天怜悯,将修罗封印,修罗嗜杀如命,又是无生无死,恐怕人间早就成了更为恐怖的修罗狱,处处皆是阿鼻炼狱,转眼即为泥黎修罗,红尘无人间,只有杀戮不绝,如生死生生不息,阴阳轮转,满目都是绝望麻木,不见希望。”
晋古意不是一个悲悯的人,所以他也不会说天意做错了什么,如果世上没有修罗狱,那么人间,就会是更大的修罗狱,无人可以逃脱修罗的命运,他们因为修罗天地不容而得以安居乐业,他们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可怜修罗的存在,他们的欢乐,原本就是踩着修罗的一切得到的。
姜星鸾知道晋古意是怎么想的,想晋古意这种人,是绝对不会说修罗狱是如何如何悲惨的,他很清楚,他并没有资格,人,都没有资格,如果不是修罗狱,他们如今,恐怕也是如同修罗一样,麻木而没有希望,永远地陷入这种无间的折磨之中,永世不得超生,万劫难以不复。
“他们的罪过,就是无辜,他们可是修罗啊,他们的罪孽就是无辜,杀戮,不过是他们仅存的意志罢了,入修罗狱,万劫不复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渴望,他们的怨气,很重,很合适,与这一座孤城更是有说不出的合适,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绝妙搭配,都是缘起,都是无辜。”
露水从姜星鸾的手上划过,最终落到了地上,消失不见,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条腥臭无比,鲜血一样的长河,里面漂浮着的,是数不清的白骨生花,“真正的白骨生花,出现了,孤城也要出现了,晋兄,做好准备啊,很危险的,那可是一座怨恨之城啊。”
露水滚落到河水之中,浮在上面,很小,看不真切,但是越来越多的露水不断地聚集到河面上,速度之快,无人能及,简直就是一场幻境一般,“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这些,都是这里最干净的水了,不过白露成霜,他们也带着一种干干净净的凛冽。”
那一片河水上面的卤水不断地聚集,不过是两刻钟,竟然形成了如泾渭一般分明的存在,而且那些浑浊,腥臭,殷红色的水,在不断的下沉,下沉的越来越快,仿佛很快,河水就要变得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