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长达几分钟的寂静。
周围的风好像也逐渐停住了，树梢不再发出极其轻微的哗哗声，而是一动不动。它们高悬在三人上方，如无数把交错的利剑，预备着指令过后执行一场严肃且庄重的审判。
三人都没有说话。
林子哲咬着牙，感觉已经不受控制的心跳速度快要达到了极限。姚墨全抬手擦了一把额前的汗，然后胡乱地蹭在衣服上。
距离二高放学已经过了一会儿，经历过高三补课的李书文知道有一大群人正三三两两地往这个方向走来，他稳了稳情绪，低声道：“应该……快了吧。”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我女儿正好刚放学，她有钥匙，我跟她说了一声，你们拿完赶紧出来，早点回家。以后要注意，不要再犯这样的迷糊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姚墨全感觉有一股清爽的神气被灌入自己五脏六腑，现在只想大喊一声，以发泄恨不得压抑了好几个世纪的情绪。林子哲也终于长舒一口气，轻轻踏步活动着感觉已经僵硬了的小腿。
周遭的空气好像随着这条短信的到来而打破了原先的凝固，终于开始了流通。李书文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打字：“谢谢主管，以后不会再犯。再次抱歉了。”
“去前门吧。”林子哲缓过劲来，想起了按照老板和她女儿的理解，不管何时，想进入超市都应该从正门口：“不然真成把人家耍着玩了。”
毕竟确实是有求于人在先，也过意不去耽误新高三学生太久的时间，三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从平日里进货车开进来的小路出去，拐两次弯就能看到正门。穿过黑暗，超市再次出现在视线里的一瞬间，林子哲隐隐约约感觉正捏着一把钥匙在正门口来回踱步的身影有些眼熟，待到又跑近几步终于确认：“是……方子清学姐吗？”
那人闻言抬头，隐去了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嗯？”
“我是林子哲啊，比你低一级，之前在化学实践活动中见过的！”见真的是自己熟悉的人，林子哲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你是……超市的小主人啊？抱歉我真的没想占用你时间……主要是，那个身份证我真的很急着要……”
“没事，我妈跟我说了，不是特别耽误。”被称为方子清的女生似乎不想听这些无谓的解释，十分平和地打断了他，拿出钥匙开锁。她的语气里看不出情绪：“进去吧，速战速决。”
“那，我们……”待到她提着锁回过头来，李书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姚墨全：“我们就不上去了……在一楼等他。”
“喔，随便。”她点了点头，又转向林子哲：“那你呢？知道身份证掉在哪了吗？”
“应该是……仓库吧。”林子哲把原本就呼之欲出的答案愣是拎着强行拐了个弯：“我想去找找。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
他这个预想好了的理由提得合情合理：“免得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你们超市丢了什么东西，我也不好交代。”
方子清提着锁，从内部重新锁好了门防止不明缘由的人进来，然后收好钥匙，在没开灯的黑暗中逐一打量了眼前的三人后，轻声道：“那行吧。”
林子哲再次礼貌道谢：“真的麻烦了。”
方子清从自己身旁经过时，姚墨全恨不得挥手说拜拜。
目送着两人从应急楼梯上楼的背影，李书文看了眼姚墨全，两个人基本是压抑着脚步同时又近乎急不可耐地绕弯但目的地指向服务台而去。按照林子哲的构想，原本是自己拜托老板娘跟着，在仓库糊弄个十几二十分钟，再不济十分钟也行。经过和杨源荟的反复确认，要找的监控记录的时间范围已经缩短到一天之内。在此期间，李书文和姚墨全打开电脑，把监控的倍速拉到最大，用手机录下来。等到回去后再调慢了好好研究。
末了他特别强调：“从门口到服务台的这段路一定要注意脚步，不能在监控探头里留下疑点。万一被问起，可以说无聊所以到处走走，最后晃到了服务台。查监控就不用担心了，服务台附近是没有探头的，应该不会出问题。”
现在老板娘换成了老板娘的女儿，也不影响大局。
·
方子清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林子哲跟在后面，两人隔着两步路的距离。
整个二楼都陷入了黑暗。穿过阴森森的货架，林子哲觉得包装袋上的代言人像经过刻意排练似的，一溜儿排开，直直看着自己，质问“为什么撒谎”。
仓库门一般不锁，她一推就开：“进去吧。”
林子哲道过谢，往里走了两步，刚想按下早就熟记位置的开关，下一秒就惊觉这样太不自然了，于是回过头：“你不进来吗？”
方子清双手抱胸，没有往里走的意思：“你怕黑？开灯啊。”
“不是……”林子哲按照心里的计划，尽可能让整个环节天衣无缝：“我怕万一有东西不见了，我也说不清楚，要不你跟着我一起找？”
他都这样说了，方子清也就没怎么过多考虑：“行。”
她抬脚走了进来，顺手摸到墙边的开关，开了灯。
突然的亮光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林子哲感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好几秒才彻底睁开：“谢谢了。”
方子清耸了耸肩：“客气了，找吧，我作业还没写完。”
林子哲配合着点头：“是的，高三很辛苦吧？是不是每天都有考试？”
“差不多。方子清的“跟着”仅限于跟到门口——她没有再多往里走一步：“就那些事儿呗，熬完一年早点滚蛋。”
林子哲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她又问：“你记得你身份证大概落在什么地方了吗？”
记得。在倒数第三排货架中间靠里面的地方。现在还只是第一排，距离那里还远着呢，时间充足。林子哲当真闭眼认真想了几秒，然后抬起头，无不遗憾道：“那天随便走走，基本都逛了一圈，实在记不起来了……”
方子清缓慢地点了点头：“那就一点一点找吧，如果真的在这总能找到的。”
“好。”林子哲伸手拔过一个纸箱，见方子清还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思考了两秒：“哎对了学姐，上次活动结束后，咱们组的老师后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原本低头沉思的方子清此刻抬起头来，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
然后赶在林子哲回答前率先答道：“哦，没说什么啊，活动结束了也就结束了。因为那个老师不教我，也不太熟。”
“这样啊。其实老师跟我说……”林子哲移到第二排货架，转过头，故作疑惑：“哎？学姐你人呢？”
方子清没说话，但林子哲听到她的脚步声正往这边来，便安下心，接着刚才的话题：“老师当时问我，认为哪种容器是可奈强腐蚀的。”
他微微斜了斜视线，余光瞟到方子清正站在一旁扯着书包带子，便继续鬼扯：“我说，那不就是玻璃吗？一般的化学试剂都用玻璃装啊。话说，学姐你们学没学过‘王水’这个概念啊？我们当时还没学，但初中老师讲过，我记得那张图片上的王水就是用玻璃装的。”
方子清基本是紧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老师说，可是用玻璃装强碱需要特别注意喔。虽然硅和碱的反应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千万不能用磨口玻璃塞来封装试剂瓶。你猜猜是为什么？”
方子清没说话。
“后来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瓶口遗漏的强碱与磨口塞摩擦生热，同时蒸发作用导致原有液体浓度增加，这两项相互作用容易导致液体变质，也会损害仪器……”
他继续说，此时已经走到了第三个货架前：“我当时还好奇呢，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学姐，你……”
他回过头。
周围空无一人。
林子哲往门口走了两步，确定一二排货架旁也没人。
他没有停留，直奔倒数第三排货架取回了身份证，然后朝着来时的路，大步往一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