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文哭笑不得地接过来签字：“昨天就跟你说了我不是骗子啊。”
中年男人没理会，而是绕到一旁打开了后备箱，熟练地搬出两个大箱子：“今天就到这些，跟你们老板说清楚，别到时候又赖到我身上。”
第二次打交道，他对李书文这个陌生人的提防态度依旧没减。
陌生人倒是有些惊讶：“就这？”
他以为会像昨天那样，需要借助搬运车才能一次运完。
司机不耐烦地答道：“就这。”
那行吧。李书文没计较他的态度，态度不态度的其实就那么回事，工作完成好就行。他把纸笔递回去：“你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中年人接过来收好，又拍了拍手以掸掉从巷子外侧粘上来的灰，全程没有搭理站在一旁保持安静的女生：“行了，搬进去吧。”
李书文笑着目送他跳上驾驶座，打着方向盘驶出小巷，消失在马路转弯处。
蒋淮星垂了垂眼，望着两个可以把她都塞进去的箱子，忍住了抬腿踢一脚的冲动：“所以我是要帮你搬一个吗？”
李书文插着腰，视线在不知重复使用过多少次、以至于还断断续续残留着“玻璃品、易碎、请务必轻拿轻放”标识胶带的箱子上停顿了两秒，然后说：“应该是的。”
“那就搬吧，别废话了。”蒋淮星弯下腰看了看，箱子密封得比较好，起码两边没有像有些箱子上打两个孔以方便提携。她再次忍住把这个箱子一路踢到仓库的冲动，径直抱了起来，感觉比自己想象得要轻：“一楼？二楼？”
“二楼。”李书文说：“你跟着我走就行，不用搬太久，这个不是食品，在没顾客的地方可以踢的，你的汪阿姨就在我面前踢过。”
蒋淮星长长地“哦”了一声。
其实进货这个环节当真和李书文想象得不太一样，比如数量，今天的拖鞋就和昨天的食品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超市以满足顾客需求为前提，他也没必要多问多想。上了扶梯，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箱子放下，以求不到一分钟的轻松。
蒋淮星双手抱胸，有种领导视察的既视感：“你当时是来面试什么岗的？”
李书文老老实实回答：“仓库清点员吧。”
蒋淮星低头看箱子：“可是现在也兼职搬货。”
“那你呢？收银？不也一样兼职搬货？”
“不算面试。”蒋淮星倒是对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未加隐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受我爸妈的请求，跟内定的一样。他们让我自己挣钱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看我还乱不乱花钱。说我干啥都行。于是，”她两手叉腰，盯着箱子：“还真是啥都干。”
“乱花什么？”李书文猜测的答案也是他唯一知道的答案：“那三千？”
蒋淮星抬眼，不置可否。
李书文大概懂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像姚斌那样带了分劝导年轻人的慈祥：“总之没有再被别人找麻烦就好，你那天确实挺……危险的。”
蒋淮星“嗯”了一声，不想多言。
李书文也就知趣地闭嘴。
电梯很快就到了二楼，摆在两人前面的箱子被传送带惯性地运到了金属区。纵使一路提醒自己记住“这是在超市，不是在家，不可以任性”，蒋淮星迈出第一步时还是轻轻在箱子上碰了一下。
李书文就当是提及了她的伤心事，于是这个倒霉盒子被用来发泄了。
好在周围没有人注意到。
仓库里光线有限，空调制冷效果也不能和购物区相比。蒋淮星一进来几乎是立马松了手，跟着李书文一步一踢地往里挪：“你每天就在这儿浪费生命呢？”
“还有一楼。”李书文在前引路，没有回头：“跟这差不多。”
“真辛苦。”
纵使讲过一些话、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疏，李书文还是无法判断她这三个字是出于真心还是讽刺，也就笑笑：“大家都辛苦。”
“行了赶紧收吧，”蒋淮星催促时已经转了身，正往亮堂的购物区走：“我下去收钱了啊，中午记得下来吃饭。”
李书文从底层的那一排箱子上收回目光，迎光望着她的背影：“行。”
·
上班了也和上学时一样，到了饭点都足够让人雀跃。
等到许诺回岗接替自己、登记零钱等一系列流程走完，蒋淮星摸了摸咕咕响的肚子，起身往顾客休息区走去。此时再平淡的饭菜都散发着勾人的气味，甚至像是在劳累与恍惚中竖起的一方幻想屋，越接近越让人感觉不真实。
是真的累了，站半天，偶尔还要应付难缠的顾客，真的累。
她边走边轻轻踢着腿，感觉小腿酸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在不间断的打折促销广播中正准备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然后享受片刻的轻松，一个不那么熟悉但听过几次的声音在一米外炸起。
“哟，来啦？”赵博文此时应该也吃完了，正端着空盒准备去找垃圾桶，见她来了便愉快地打招呼，和前一天的生疏完全不同：“慢慢吃，我也先回去了，你那个——”他回头望了望那个昨天和她一起来的男生：“哦，在那。”
蒋淮星没管那么多了，礼貌地点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谢谢啊。”
赵同学客气一笑：“不用。”
李书文确实还在，应该是在回消息，蒋淮星看他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偶尔还要快速打字同时用左手扒拉两口饭，也是辛苦。
望了望周围，几乎人手一个屏幕，除了自己。
·
停顿了两秒，她还是没有走过去，而是挑了一张近处的桌子把饭放下，兀自吃了起来。
李书文确实没注意到蒋淮星来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一方小小的屏幕上，机械的广播声和远近不一的交谈声似乎都慢慢淡化了，他干脆扒了一大口饭，边嚼边打字。
屏幕最上方的联系人显示那头是姚墨全。
“他还跟你说了一遍？”李书文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内心有鬼？”
姚墨全秒回：“这怎么能叫有鬼呢？！是我我肯定帮他。”
“那你帮吧，我没那个本事。”
“我这不是更没本事吗！”姚墨全急了：“反正我要是是你我二话不说就答应。”
李书文简直被气笑了：“他从一开始说清楚不行吗？”
“那能一样吗！”隔着屏幕，李书文基本都能想到表弟在那头跳脚的样子：“他不是说了他以为自己有胜算吗？”
李书文把手机放在一边，不想再理会，先把饭吃完再说。
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蒋淮星。
蒋淮星没有看过来，他也就没再注意。只是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人就在这么一瞬间“啪嗒”一声，神奇地连在了一起。
蒋淮星找我帮忙又不回我消息是手机被没收了，可以理解。
林子哲找我帮忙又不提前说实话是觉得自己能行而且怕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也可以理解。
但是两件事合在一起想怎么就是那么让人来气呢？
他看着碗里剩余不多的饭，两眼发直。
就这样干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对面坐下来了一个人。都不用抬眼，用余光就知道是蒋淮星：“来了？”
对方撑着桌子，两手托腮：“我比你晚来好一会儿，你怎么还没吃完？”
李书文砸吧两下嘴，端起了饭盒准备起身：“……不太饿。”
“哦……”她理解般地点点头。见他一副就这样了走吧的样子，也跟着起身：“那什么，你还想在这继续干吗？”
李书文的脚步顿住了：“……你什么意思？”
“就……没什么意思啊，”蒋淮星扯着T恤下摆，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心虚，虽然尽可能显得有底气一些了，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往地面上瞟：“我觉得在这，挺浪费时间的。”
李书文突然感觉脸有点僵，外加嘴角有些扯着疼：“你爸妈不会同意的吧？”
“不会。”蒋淮星这时倒是抬起了头，声音中气十足：“肯定不会。就算走了也会把我拎到另一个地方去，反正不会让我好过。”
李书文“嗯”了一声，没说话。但是心里有个声音止不住地吐槽：你既然清楚，那也没必要思考这些了。
何况，算上今天，你也就只干了两天呢。
“啊啊啊啊啊好烦啊，”蒋淮星胡乱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你呢？每天窝在那么点仓库里不觉得虚度光阴吗？”
“虚度啊。”出乎李书文意料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答上来了这个问题：“可是虚度又怎样？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吗？”
“太无聊了太无聊了。算了别说了，就这样吧，这个话题先存档。去倒垃圾。”她朝垃圾桶的方向扬了扬头：“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李书文轻笑一声，没有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