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超市准时开门营业。
李书文晃悠到二楼，“今天这种又有新的要进来，到时候需要运到二楼仓库，我还是找一两个人给你帮忙。”他拿着笔，记得汪慧半小时前是这样说的。
原本准备在到货前先清点好这种拖鞋的现有库存，只是望着眼前散发着塑胶味的花花绿绿，他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同样是半小时前出现的那无数道和曾经的自己相似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明明自己也刚离开那里不久，却好像不知不觉间多了一种“一眼就望得到未来”的悲怆感。
也许是在台球厅看到特意租个门面方便看管的姚墨全的舅舅，也许是想到李凯明姚泽芳从头到尾对高考分数和录取结果表现出一遍又一遍的在意，也许是从林子哲那知道他同学的哥哥也是在超市当帮工。
帮工没什么，只是太容易让人觉得一眼就望得到头了。
好像独属于中学生对世界的美好幻想在离开那里之后也随着无言的变化一击即碎，剩下的只有不算血淋淋，却足够让人清醒的真实。
他叹了口气，也只是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虽然这么想，在低着头记数字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往上瞟。
也许是手头的工作实在无聊且没技术含量，林子哲的请求便不自觉地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二楼的仓库与一楼一样，在相同位置装了监控。汪主管那儿一定有一台电脑可以接收所有监控器传出的画面，可是不谈自己如何有本事接触到林子哲目标的那台电脑，单说监控的分布——
绝大多数应该都在购物区，用来监视顾客是否有小偷小摸行为。仓库不谈盲区，总共只有一处照着偌大的区域，怎么保证能提取到有用的画面呢？
李书文不自觉地抬起头，正对上高处那个监视器。
何况光是接触到电脑就足够有挑战了。
怕汪主管真的坐在电脑前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李书文没有贸然研究，而是保持着应有的工作状态。幸亏昨天没有盲目答应下来这个事，他庆幸地想，“我对超市也不算熟，过几天再看看能不能帮到你”相比而言简直是最好的回答了。
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边的工作上来，拖鞋的下一项是空调被，放在拖鞋库存的上方，李书文需要踮脚才够得到。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先把资料册先放在地上，走到墙边搬过来一个便携式的折叠梯，展开后拉出拉锁固定，又轻轻推了推，确保是稳的后重新拿起了资料册，踏了两级、站稳。
不是非要搭台才能看见箱子上的字，搭台只是为了确保看清不出错。
他清点完毕，刚从梯子上下来就感觉手机震了一下，是汪主管的消息。
“书文，现在可以下来收一下新货吗？”
· “来了。”
收好手机，他抱着资料册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去。仓库和购物区相比太过昏暗，以至于穿过那扇老旧得已经翘边的门时眼睛还有些刺痛。隐约觉得鞋底还带了仓库水泥地上积的灰，踩在原本就光滑的地砖上有些奇妙。
一楼后门口前，蒋淮星正背靠着门框，玩着指甲上贴的小零件。见到李书文跑来，像看到老熟人一样挥了挥手：“嗨——”
李书文一个急刹车，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你换岗位了？”
“不啊，”蒋淮星毫不在意地解释：“汪阿姨让我来帮你清点货物。”
李书文朝门口望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岔开话题是最好的办法：“哦……那咱们出去等吧。”
蒋淮星“嗯”了一声，就着拉开塑料门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李书文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汪主管的通知应该是提前了，现在后门口还没有厢式货车，也没有面包车。超市的后巷正对着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居民小区，平均六层楼的高度，能看到的每一层都晾着衣服，深的浅的花的素的，随着风轻轻摆动。
蒋淮星蹦上了一个石阶，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儿跟你舅舅店子后面好像。”
是很像，应该说每个店铺的后巷都是相似的。扔满秽物的垃圾桶、永远无法干涸的废水、随手丢弃的烟头，还有越过墙头伸进来绽放的野花。
李书文沉吟半晌，突然问道：“你那3000块钱解决了吗？”
蒋淮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缓缓点了点头。
他哑然失笑：“手机被家长没收和这事也有关系吧？”
蒋淮星依旧没做声，李书文就当他默认了。
“来这打工是家长要求的。”蒋淮星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也是？”
“我？”李书文“呵”了一声：“陪朋友来试试，他想来，结果我过了。”
“朋友？”蒋淮星想了想：“当时在台球厅里的那个人？”
李书文想了想，还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但眼瞅着送货车还没来，两个人偏偏像傻子一样隔着门帘吹空调，先叹了口气：“要不还是进去说？”
这天气，真的太热了。
一帘之隔，两个世界。
“差不多，也不算朋友吧，认识而已。”李书文自己都没答应帮忙，也就不想泄露林子哲的计划：“人呐，各有各的打算嘛。”
蒋淮星依旧保持沉默。
“你的朋友呢？”李书文侧过头：“联系上了吗？”
蒋淮星自嘲般地笑笑：“没有。”
“……”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越来越僵硬的气氛，可是谈话水平实在有限，十几秒过去只憋出了一句“总能联系上的。”
蒋淮星眨了眨眼，在明亮的白炽灯下神色依旧黯淡。
距离后门不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二人同时望去，一辆隔着距离都能看到车前盖上有划痕的面包车正踩着沿路丢弃的纸盒废箱跌跌撞撞地行驶过来，李书文拉开门帘钻了出去，打着手势向司机示意“这边”。
后巷空间小，没有掉头的地方。司机于是习惯性地朝侧面偏了偏方向，然后一点一点倒过来，后备箱也就侧对着后门，总比一头扎进来要方便搬运。
驾驶座上的门开了，下来一个个子有些矮小的中年男人，把一张纸塞给李书文，又从口袋里摸出支圆珠笔：“怎么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