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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间里城市的烟火气总是格外重，拥挤的街道与时而响起的鸣笛声搅在一起，伴着从窗户里飘进来的糖炒栗子香味倒让人没了脾气。双层巴士拂去一束又一束路旁叫不出名字的大树耷拉下来的枝条，最终在一所初中门口缓缓停下。
李书文坐在上层右侧靠窗的位子上，曲肘撑着头瞄到一群统一着装的人熙熙攘攘从前门挤了上来，而后刷卡机“嘀”个没完。
于是原本就不算安静的车厢里更加热闹了，他轻轻闭眼听见有人“蹬蹬蹬”跑到自己左手边坐下，然后冲着前排说“记得把物理答案拍给我”。
“你个憨批自己不会写？”
“好啊你个忘本的龟儿子以后别来找爸爸要英语。”
“行行行，”前排的人终于示弱：“回去就给你。”
李书文倏地睁开眼，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左侧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并不在意旁边的人是否听得见他们的谈话，依旧说个没完。无非就是吐槽马上到来的期末考试，顺带问候一下传言里那些喜欢在监考时踱来踱去的老师。
没意思是真的没意思，但吸引人也是真的吸引人。
两人说了一路，他也就听了一路，直到前排坐在右侧的那位小哥要下车这个话题才被打断。待人出去后，后面这位率先开口：“今年没暑假了？”
语气是疑问的语气，内容是笃定的内容。为了符合语境，他仿佛一只被抽了气的皮球往前排一趴，以至前排那位兄弟一抖：“蹄子撒开。”
“滚，谁稀罕。”
少年。这是李书文下车后往家走时唯一能想到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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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还是往常的气氛，只是淋在菜上的酱油似乎都因为周遭的温度而淡了一分色泽，像是为了把自己隐匿在闷热的空气里。李书文摆好筷子，等着开饭。
姚泽芳从厨房里盛出一大碗绿豆汤：“喏，解暑的。先喝了再吃饭吧，不然对胃不好。”
家里煮的绿豆汤一般都不加糖不加冰，相对于外面买的绿豆汤也就少了双份快乐。但季节与时令摆在那里，他端起碗一饮而尽，像是一股清淡也跟着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只觉得没来由的畅快。
李凯明没急着喝，而是端着碗问：“怎么样？好喝吗？”
李书文点点头。
“好喝就好。夏天就是该多喝点绿豆汤，消暑。”
边吃边聊，家常邻里的鸡零狗碎也成了下饭的开胃菜。偶尔姚泽芳也爱叨叨些单位里的杂七杂八，再说说菜场里的新鲜事：东头卖饺子的那家新出了荠菜馅的馄饨、西头卖炸丸子的那家又上了糍粑鱼，连地上用来装垃圾的泔水桶换了一个她都注意得到。
“书文，”李书文听见她说：“你还记得薛京阿姨吗？”
薛京……他无声地念了两遍：“好像有点印象。你们单位的？”
“对，以前也住这儿的，后来她老公单位分了新房子就搬了出去。我们一直都在一个科室呢。只是都……都十几年了，你应该对她没什么印象了吧？”
李书文摇摇头，记忆深处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但相貌模样在脑海里实在模糊不清，他问：“怎么突然问她？”
“她有个女儿，跟你一样大。很小很小的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大概两三岁？”
李书文皱眉想道，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他摇了摇头示意那会儿自己真没什么记忆。倒是李凯明，仔细思索了一下：“诶……是不是叫‘玲玲’来着？”
“对对对，就是她。”姚泽芳点头，然后转向李书文：“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李书文说：“就记得你们叫她玲玲……怎么突然说起她？”
姚泽芳的神色有些暗淡：“她也是今年高考，哎。”
李书文陡然一僵，隐隐感觉姚泽芳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媒体时常报道的“某高三学生压力过大选择自杀”与“某中学女生放学路上失踪”的新闻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思绪。李凯明的神色也有些紧绷，他放下筷子：“怎么说？”
姚泽芳叹了口气：“这孩子说苦也谈不上特别苦。不说那些落后国家，单是中国，比她们家条件艰苦的家庭多了去了。她们家……原本跟我们也差不多，够个温饱有个存款也不算太差，就是那个房贷压在那里，日子过得实在紧巴巴。可能跟她爸妈有关吧，她也习惯了扣扣搜搜地过，突然被外界一诱惑……”
钱，外界，诱惑。几乎是同一时间，李书文就想到了在台球厅后面偶遇的那个女生：“不会是欠了别人钱吧？”
“诶？”姚泽芳明显惊讶于他的反应速度：“你怎么知道？”
李书文沉默半晌：“……这种新闻挺多的，屡见不鲜。”
“是啊，”姚泽芳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就说这两年流行起来的那个校园贷，太多了！媒体总在报道，一个又一个的。每次都看到他们家长接受采访时说‘老是跟孩子强调，新闻里也见得多了，没想到还是没防住’，‘真的没想到自家孩子会陷进去’，觉得也怪可怜的……要我现在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玲玲会干出这种事来。你说说，非要闹到这一步了才被家里知道。何必呢？”
她继续絮叨：“不过好在数目也不是特别大，她呢，也不是真的惹上了放贷公司。哎，也要得亏这孩子醒悟得早，再拖一段时间还真不好收场……”
李书文没回答，只觉得有些怪异：“薛京阿姨把这个都告诉你了？”
“私底下说的！你以为她是拿个喇叭喊的？”姚泽芳耐心解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现在还有背后嚼舌根的意味。只是她确实让我也跟你强调一下，千万千万别踏进这个坑，不要跟别人有金钱上的牵扯！更不要去借钱……她人不错的。哎，你说……这又何必呢？”
李书文捏着筷子半天，只觉得突然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