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一般，周围的气压沉闷得似乎让人喘不过气。
蒋淮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撑着收银台的台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明明记得……”老人喃喃道。她验证似地打开钱包，想证明里面不可能有和监控里对上号了的那二十三块八：“我真的不记得你给过我钱啊……难道真的是我搞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揪住命运咽喉了一般，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收银台昂首甚至踮脚往这边张望的人终于看到了结局，或如自己意料之中、或出自己意料之外，这件几乎是凭空而起的争端算是画上了句号。但即使隔着一些距离，李书文还是听见了一些交谈声。“倚老卖老也不怕遭报应”的抱怨和“年轻人跟她计较什么，万一人家直接倒这里了岂不是更亏”的无奈交杂在一起，在已经耳熟能详的广播中分外突出。
他望向蒋淮星。
后者依旧没说话，甚至表情都没有变过，依旧保持着当汪慧说要调监控时的平静。相比于一旁已经急得要掉眼泪的老人，她太过安静了，仿佛事情的起因和真相在揭露后都不值得一提。
他“诶”了一声。
蒋淮星抬起头，一刹那的茫然后是一声后知后觉的“哦”：“知道了。”
汪慧见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说，只能打着圆场：“婆婆，您也看到了，我们店员确实把钱还给您了，真的是您记错了。您看，这事也耽误大家不少时间了……”
这个过于明显的台阶被老人一把抓住，她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对，对，是我的错！给你们添麻烦了……那……那我就先走了？”
汪慧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那行，您以后也要留心一下，有的时候可能真的是……您自己记错了……”
老人一边点着头，一边嘴里还在念叨些什么。眼看着她闹完撒泼完真的准备拍拍屁股走人，蒋淮星终于开了口。
“站住。”
没有音调，没有情绪，只是阐述。
老人当真停下了步伐，在零星几个看热闹的人的注视下回过头来。
蒋淮星就在这终于归于安静与平和的空气里，缓缓地说：“道歉。”
汪慧伸手想拉一下她，动作终于还是停在了一半：“淮星……”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笃定：“道歉。”
老人保持转身的姿势停顿了两秒，看向蒋淮星。不论旁边的汪慧和李书文看到的是什么样，也不论看热闹的人看到的是什么样，在蒋淮星眼里那就是知错不认账的耍赖和明晃晃的挑衅。她迎着老人的目光看过去，老人也在她刻薄的目光下再次转身，往门口走去。
蒋淮星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去，同时伸手似乎想扯住对方的衣领：“我他妈让你给我道歉！”
汪慧立刻反应过来，加快脚步终于在她就要够到老人背后时拦了下来，表情中只有想息事宁人的期盼：“淮星……算了，算了。”
蒋淮星一直平静的身躯此刻终于缓缓抖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汪慧：“什么……？”
汪慧低下头，避开了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般的目光：“算了……”
站在原地没动的李书文没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
蒋淮星的肩膀微微颤动，嘴唇也不住地发抖。她又重复了一遍：“什么算了？”
汪慧望了望超市前门，老人再也没停下步伐，此时已经走远了。她说：“追不上了，这事就这样过去吧，大家都觉得你是对的，不哭了，不哭了……”
蒋淮星咬着嘴唇没吭声，眼睛上的水雾却越来越重。
李书文握了握拳头，刚想上前一步，却见蒋淮星伸手胡乱地抹了把眼睛，然后哽咽着回答：“行。”
他突然觉得好难过啊。
·
蒋淮星第二天没来。
搬完货回到一楼仓库，李书文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今天是星期三无误。
上周三她也没来。
他稍微放松了点，看似认真却没怎么上心地在仓库里转着圈。箱子贴了标签牌的那一面是不是统一朝外摆放、货架上是否又积了灰，甚至折叠梯是否靠墙摆好以占用最少的过道，所有细节都被他检查了一遍。仿佛没什么其他事需要担心了，他最后在那个简易搬运车旁缓缓蹲下身，默默发呆。
手机就在这安静得有些凄凉的氛围中震动了一下。
是电信公司统一发送的广告，他关掉了页面，正准备按下锁屏键，另一件事却如突然席卷而来般占据了他的脑海。
林子哲发来的那张照片。
李书文如找到救星般地点开了聊天页面，记录还停留在上次自己说“过几天再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后林子哲回的那句“好，谢谢学长。”
之后再没聊过天。他重新点开了那张照片，把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再次捋了捋，然后轻轻揉了揉眉心。
“在吗？”
没等林子哲回复，他继续说：“我尽量试一下，但是不能保证。你能确定要找的时间是在六月上旬，对吗？”
打完这些，仿佛实现了一份有些沉重的嘱托一般，他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
报站声响起时，蒋淮星再次看了眼坐在后排的那个男青年。
那人大概也就二十几岁，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纪。应该是在离起点站不远的地方就上了车，所以在高峰期也能抢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大概是一天的工作太累了，从被蒋淮星注意到一直到现在，他都靠在窗上小憩，怀里抱着一个有些鼓鼓囊囊的包。
这样的人在公交车上太常见了，蒋淮星一眼就注意到他除了因为不算太短的这段车程中他一直都没睁眼外，另一个原因是晃眼一过，他的轮廓有点像蒋淮皓。
都是二十几岁的人，有的人拎着包早出晚归辛苦却认真地活着，有的人却像个废物还要靠父母帮着解决工作。
她没有多停留，沿着强行挤出来的空隙，缓慢挪到车门处，下了车。然后和往常一样，目送着它驶向下一站。
一站又一站，没有期限。
从车站到家的那么一小段总是轻松而自在的。小区绿化完备，连滴灌设施都被安排妥当，按照预设的时间和轨道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穿过石板在草丛间铺出来的小路，她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原本带着热气的晚风被隔绝在了单元门外，楼道深处常年不见阳光，因而总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她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家里空空荡荡，爸妈和蒋淮皓都还没回来。机械般地洗完手后她没干坐着感悟人生，而是径直打开冰箱，稍加思索后目光移到了还未拆封的那瓶可乐前。
也是冰箱里唯一的一瓶。
自己最近是没买过这个的，父母更不可能买，所以手里这瓶打开盖子时还欢快地冒着汽的东西属于谁显而易见。她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后拧好盖子就着就往茶几上一甩，瓶子顺势滚了几圈，然后稳稳当当地在离边缘不到十五厘米的地方停下，躲过了摔倒地上的结局。
和前几天一样，打开电视，调到动画片频道，躺在沙发上，等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