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第五高中门口，顺着被学生们称为“潇洒街”的街道分布着一溜儿店铺，吃喝玩乐俱全。看似繁华且喧嚣，实际如果问附近的居民便可知道，这些店铺都是近几年因第五高中的建成而来搏一搏营生的。地段虽偏僻，但乘个公交车坐三四站就能到一条新建好的商业街，若不是像学生那样为了打发午餐晚餐时间，是没必要在小巷子里兜兜转转买些精致但质量堪忧的小物件或有吊牌无尺码的衣服的。不过平日里靠着养尊处优的学生花兜里的饭钱养着，也算是建立了相对稳定的消费群体。
要说年代最久远的便属街角的一家酒楼，但它也约莫十年前才来此扎根。
绕过酒楼，进入一条与潇洒街垂直的小巷，门店最大的应该是不远处的一家台球厅。听说此处原本是一家不大的超市，老板本人舍不得待了一辈子的城郊便没跟着儿女去城中新居，靠着点零售生意打发时间。两三年前老人寿终正寝，儿女便想出租了这块不算热门的商铺，没想到真的有人接手。
打着“学生嘛，找个休闲放松的地方”的理由，台球厅便自此应运而生。
但这绝对算不上偏优的选择——纵使第五高中的学风如它的本科上线率一样实在一言难尽，台球厅也不像网吧有“逃课翻墙都要去”那样的吸引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空摆。老板似乎也不在意，偶尔有街坊问起便答“小孩在这边读书，我找个工作方便他上学，也方便看管”，或者“没关系，能维持生计的。”
方便上学，不代表方便看管。能维持生计，不等于衣食无忧。就算衣食无忧了，也不等于有足够的闲钱去应对未知的突发状况。见人家不想多言，问的人便摇摇头，不再多关心。
总之这些理由就和台球厅的存在一样，怪得很。
穿过台球厅从背后的门出来，是另一条小巷。如果沿着弯弯曲曲不算方向的方向往学校走，走到尽头处再拐个弯，便可看到学校的一个小门。除非运送如蔬菜原料一类货物的专用车辆要进出，这个门一般不会开，主要是方便学校管理。
学生走大门，货车走小门，安排得当。但如果正好在放学时赶上了小门开放，学生也是可以往这边走的。
李书文站在台球厅后门口望着不远处的路人掸了掸烟灰，随手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后大步走开，烟头则留在了这条小巷，伴着泥泞与塑料味等着自然降解。
今天是周四，台球厅应该没什么生意。他想。
姚墨全摆好球杆，目光瞥见表哥：“要不今天早点走？”
李书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今天提前关店？”
“不啊，”姚墨全摆好一架三角框，把不同色的球悉数放进去后再轻轻把框取下来，球被带得有一丝丝晃动，不过不影响大局。他拿起靠在球台旁的一根球杆，姿势都没摆标准就抻杆随意朝白球击去：“不提前。”
很清脆的一声“砰”后，标有数字的球便散开了，有的没滚几步就缓缓停住，有的被击到桌沿又顺势朝外转了转，总之无一入洞。
李书文有些迷惑：“那为什么……”
姚墨全走了两步使自己更容易对白球发力，继续随意一击，说道：“没为什么啊，反正这里，”他四下看看：“也没什么活干。”
他对这位临时员工是否在岗表示毫不在意，就像不在意球是否能入洞。
入洞是结果，他要的只是击球的过程，爽就完事。
姚斌从楼上下来：“玩够没？上来吃饭，吃完赶紧回去上晚自习。”
姚墨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离去时随手把球杆放在球台上——尽管在李书文看来，这是抛，或者说是扔。
他还没来得及有反应，注意力就被后门口的争执声吸引了。姚斌很明显也听到了声音，从楼梯上扭头朝外看去，可惜视线范围有限，只能看到站在楼下的李书文正准备往后门口走去时有一瞬间呆滞。
门口的争执声也瞬间停了，下一秒，换成了几个男生的窃窃私语。姚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快步冲下楼，正对上三个男生朝里看来。
其中两个中间还架着一个女生，隔着几米都能看见她有些站不稳，但表情上看不出畏惧，甚至十分不屑。
脸上也看不到泪痕。
没有泥没有土，干干净净，妆都一丝没花。
姚斌皱了皱眉。
都不用讲几句话，光看样子都知道这伙人不是善茬——甚至都不像学生。李书文左手的拳头紧了紧，右手轻轻摸向裤子口袋：口袋里有手机。
“哟，”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为首的那个男生见这小破巷里竟然还真有店家愿意管闲事，先是愣了一下：“这是打扰到别人做生意了？”
甚至还有些瑟缩——也许只是李书文的错觉。
姚斌依次打量着面前的四个人，目光最后还是停在了刚说话的小青年身上：他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背心，胸口印着简易logo，是在学生中很流行的平价牌子，下面穿着一条破了好几个打洞的牛仔裤，透过洞口还可以清楚看见右腿外侧纹着一条龙。
“干什么的？”
那人理了理他本就杂乱的头发，和另外两个男生对了对眼神后回过头来，轻笑道：“催债而已。”
李书文一惊，看向舅舅。
“催债？”姚斌没注意到外甥的表情，只是重复了一遍后缓缓问：“你们到底是真的黑社会打手还是压根就没走进过社会的小毛孩？”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在李书文看来，能说出这句话就是笃定了对方是后者。同样，似乎就没担心那三个人会冲进店里闹事，甚至压根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位叔叔，”为首的男生上前一步，说这两个字时另外两人竟不约而同放下了胳膊——在中间的女生感觉肩膀上的重力骤然减轻，李书文看着她咬牙活动了一下筋骨，绷着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委屈感。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那男生嬉皮笑脸：“混过的啊？是前辈？”
姚斌没说话。
“得。”那人作势拍了拍手，然后仰头打量了一下这条小巷的屋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也许只是为了缓解安静带来的尴尬：“同龄人的事就该在同龄人中解决，大人啊，没必要插手。”
姚斌直视着他，语气中透着长辈的威严：“你这是在解决问题吗？”
“怎么就不是了？”那男生一摊手，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看到我们欺负她啦？怎么欺负的？”
姚斌还没说话，便听到了一声“我去”。他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姚墨全已经下了楼，正站在距离后门不到三米的地方，估计是观摩了全程，只见他走到李书文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李书文没说话，倒是姚斌：“有事啊？”
姚墨全冲那个女生扬了扬头。
刚刚一直在和混混头子抬杠，还真没注意到她。姚斌叹了口气，冲她缓和了语气：“诶，要进来喝杯水吗？”
无视比正面教做人更让人恼火。
女生的眼睛突然亮了，但男生比她更快一步，他像是感觉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不是——几个意思啊？”
姚斌懒得继续跟他争，拿出手机。
“你说清楚！”他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什么意思？非管不可了？！”
姚斌没回答：“她欠了你们多少钱？”
男生一愣，后面的两人也对视了一下，大概是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他在原地停住，和店里的三人保持着最后的距离。
空气里就这样安静了，姚斌摩挲着手机，打量着远处一面围墙上因脱落了几片墙皮而露出的砖块，似笑非笑地等着他继续说。
“三千。”
这倒是真的出乎了三人的意料，他从刚划亮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多少？”
“三千！聋了？”
李书文和姚墨全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看那个女生的打扮，虽然看不出有多精致奢侈，但三千……应该不是什么大数目，起码不至于让人催债到校门口。
还是说……李书文又看了一眼她，还是摇了摇头，赶走了刚才心底突然涌上来的猜测。
应该不会是借钱来打扮的，他想，摆在那的气场是借不来的。
女生确实有气场，被两个人松开后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拿任何东西也不会显得两手无处安放，不像是被人催债或欺负，倒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姚斌轻笑了一声：“三千块。看你们这刚刚那恨不得要绑人的气势，我还以为三十万起步。这样吧，要不就当是你们被偷了三千块，”他调出拨号界面，然后朝女生看了看：“把犯罪嫌疑人直接扭送到公安机关，也省得警察去费心思侦破，直接逮着机会联系她家里人，立案结案一条龙，和平解决，可以吗？”
这还真是个办法。李书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