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天鹅路时，李书文只感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离开时一样，树木苍翠，鸟鸣声声。漂浮着的云朵都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工艺品，一朵一朵地缀在天空。与马路隔着一个小广场的教学楼有几个小窗口亮着灯，他记得这几扇窗的另一边是老师办公室。
新高三应该还没开始暑期补课，现在大概在家体验高考结束前为数不多的假期了——他想，自己好像那几天也是在家里当废宅，中途被姚泽芳赶出去买了个菜，路上遇到小区里的婆婆还问他是不是考完了。
时间如梭。
摸出手机看了看，离约好的九点还差二十分钟。姚墨全和林子哲都没到，他也就在校门口随意转悠，隔着铁门往记载了三年光阴的地方望去。
过了不出两秒，突然感觉不远处有人“刷拉——”一声拉动了一下窗户。李书文转头望去，下一秒就对上了门卫不太善意的眼神。
其实那门卫他熟悉，单方面熟悉。
两人距离其实算近的了，但李书文还是感觉门卫说这话时是扯着嗓子的，仿佛要通过声音给不速之客以威胁：“你找谁——老师在改卷子！”
他回道：“我等人。”
门卫继续操持着带口音的调调，声音又上了一个分贝：“你是这儿的学生不？”
于是李书文也抬高了音量：“是——我刚高考完！”
门卫点点头，又重新坐了回去。空调外机明明就在呜呜散发着热气，他却留着正对着李书文的那扇窗没关，然后在后者的注视下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桌上的报纸阅读起来。
读之前还完成了抖两下的标配动作。
李书文盯着门卫看了几秒，低下头轻轻笑了。
手机就在这时震了一下。
姚墨全：“我们还有两站就到了，你呢？”
“已经在二高门口了，继续等你们还是直接去超市汇合？”
公交车站离二高50米，超市在反方向，离二高100米。
“就在校门口等，一起进去才有气势，我们马上来。”
李书文“嘶——”了一声，捏着手机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约莫三分钟后，公交车就摇摇晃晃进了站。他一眼就看到那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保持着他特有的积极与活跃，像出来春游的小学生，全身上下都写着新奇和激动；另一个……
他揉了揉眼睛，又确认了一遍——林子哲穿着校服。
若是要在校服里挑一件最受学生欢迎的，当属春秋季外套：以其又宽又肥的特性被女生们评为显瘦利器，比如“校服外套适合搭配除了校裤以外的一切裤子”就是这么个理。
七月初正是开始热的时候，外套是肯定穿不住的。眼看穿着那件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T恤的人走近，李书文砸吧两下嘴，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特闷骚？”姚墨全见他不发一言，在朋友和兄弟面前说话更加不注意用词了：“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闷声闷气和女朋友穿情侣装呢。”
林子哲虎着脸扭头看向他：“没有。”
姚墨全依旧不在意：“切。”
李书文觉得自己此刻像个调解小朋友矛盾的大哥哥：“行了行了，去超市吧，应该正好开门。”
林子哲点点头，没发表任何意见。倒是姚墨全，开始了一路上都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想到了的担心：“诶诶，你们说——那个超市怎么就突然要招暑假工了？”
李书文想了想，说出一个可能的解释：“不一定是暑假吧，也许是长期，只是我们想在暑假做一做也可以。”
姚墨全依旧像个好奇宝宝，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了上来：“可是这种不都要稳定吗？做几天就跑会不会对他们来说损失有点大？”
然后好奇宝宝在收到林子哲的眼刀后还是乖乖闭嘴。
学霸的思路说起来虽不同于学渣，但也简单粗暴：“没事，咱们去试一试嘛，反正有好多家，这家不行咱就换。”
李书文望了眼林子哲，还是忍住了问“为什么你明明想要管理混乱方便隐瞒年龄的工作，却还是挑中了这家超市”的冲动。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是，为什么高一就想赚钱？
如果真像姚墨全开玩笑说的“挣钱带女朋友出去玩” 倒还好点，他想，就怕是有什么其他要用钱的理由，无法跟父母说，只能自己闷着边赚边攒。
那才麻烦。
“哎我跟你们说哦，”姚墨全的乐观积极永远合时宜，下一秒就转移了话题：“我们数学老师说这学期不会布置太多作业。”
林子哲望着他，像望着一个傻子：“那挺好。”
李书文哑然失笑。
这个点距离超市8：30开门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但考虑到是周末，人们不太会早起购物，所以应该是个来找店主的好时机。三人在门外透过玻璃门往里望去，基本没有什么客人，有一处收银台旁边的女收银员正百无聊赖地抠指甲。
林子哲拉开门，空调的凉意立马钻了出来，他朝里指了指：“进去吧？”
姚墨全点点头，像窃取奶酪的杰瑞，猫着腰钻了进去。
李书文和林子哲对视一眼，差点笑出声。
这家超市还是很有规模的，比学校内外的小卖部都高级得多。至于“中百”的牌是怎么来的，要么是分店，要么是加盟，也可能直接是盗版，总之三人来之前也没怎么查。朝货架一眼望去，各类零食饮料整齐摆放，远处还能看到老干妈之类的调料。超市总共有两层，二楼售卖锅子铲子一类的生活用品，总之满足学生消费需求的商品一般都在一楼，二楼通常只有周边的居民才会上去。
三人对视一眼，林子哲朝最近的一个收银员走去。毕竟最先提出找工作的是他，他也就默认充当了交涉人员：“您好，我们看到贵店招暑假工，请问方便告知一下相关负责人员在哪吗？”
收银小哥抬起头，眼神中有一丝茫然：“啊？”
林子哲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这时这位小哥才仿佛大梦初醒，他揉了揉眼睛，指着食用油货架旁的电梯：“呃……从那儿上去，二楼儿童玩具区那边是我们主管，要不你们去问问她？”
这家超市确实有些规模，姚墨全想。林子哲对小哥道了谢，转向二人：“上楼吧？”
李书文点点头，刚走了三五步就听到收银员嘀咕：“怎么又要招人了？”
和绝大多数超市一样，这儿的电梯也是无台阶手扶梯。两旁摆着打折的零食，有些上面还绑了个小玩具。多半是厂家廉价批发进购的盗版，李书文想，这个小黄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
二楼的玩具区很好找，那一排粉色的紫色的猴子毛绒玩偶在左运动衣运动鞋右毛绒衫毛绒毯之间实在是显眼。林子哲一眼就看到货架旁的墙上开出来的那一扇小门，走近依稀听得见里面人的说话声。
三人不约而同定住了脚步，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就是这儿了。
依旧是林子哲打头阵，自称社恐的姚墨全瑟缩在最后。前者轻轻走上前去，扣了下门：“您好，打扰了。”
里面的说话声骤然停住，下一秒一个女声高声问：“你找谁——”
林子哲回望了一下两位同伴：“我们来应聘暑假工。”
安静了两秒，女声说：“麻烦等两分钟可以吗？”
林子哲的眼神不可觉察地有一瞬间的黯淡，随即调整过来，他彬彬有礼地答道：“好，谢谢。”
姚墨全松了口气：“走走走，去看看玩具。”
“哎——”李书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了一个货架旁。姚墨全指着盒子里的变形金刚：“这个好帅！”
林子哲听到声音也走过来，拿起包装盒仔细研究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解释：“这个牌子是盗版乐高。”
姚墨全：“啊？”
林子哲指着盒子左上角的商标：“这是‘LEGD’，正版是‘LEGO’。不存在其他品牌撞商标，这明摆着就是盗版。”
然后指着货架上贴的标价签：“20元，太假了点。”
姚墨全悻悻地撇了撇嘴，注意力转而又被一旁的芭比娃娃吸引：“那这个呢？”
李书文站在原地没动：“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癖好？”
姚墨全差点炸毛：“看看还不行吗？”
林子哲刚想说“那我们怎么就不看呢”，余光瞥见工作室的门打开了，于是砸吧两下嘴又闭上，给姚墨全使眼色让他快把娃娃盒子放下。
姚墨全哪看得到自己背后是什么样的，举起那个粉扑扑的盒子假装要朝李书文砸去，下一秒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就拜托了。”
李书文没再理表弟，而是向工作室望过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即使逛超市也提着一个公文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文件资料还是笔记本电脑，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把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他旁边还有一个女生，安安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等等！
李书文眯着眼定了定神，又确认了一遍。
那是蒋淮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