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漱说,听见了星星的声音。这并非无的放矢,也更不是她昏花之下的空谈。
她在这个地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有什么玄妙的东西在将她召唤,那在黑暗中轻轻颤动的力量,如同微弱的脉搏,每一跳都敲在她的呼吸之上,逐渐共鸣。
也许是因为她身为天地之灵,本就对天地间各种力量运行感到亲切,也许是因为她本就能接触到那些力量最根源的状态……
她能感觉到,那呼唤她的力量同她有些微弱的联系,与她体内的灵力产生着微妙的共十分亲切——就好像大树的根在呼唤与它同源的叶。
尽管看不见,岑漱还是低头看向方漆,确认她的情况。
方漆一直在岑漱怀中,未曾醒来。因为两人一直有接触,所以能一直周全地照顾到方漆的情况。这无边际的黑暗仿佛一张巨网将他们层层围困,平时赖以使用的神识在此间毫无用处,一旦扩散就如泥牛入海。这种无力感能让人感到极大的不安,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黑暗吞噬。两人如同盲人摸索许久,至今都不知道脚下的路是虚是实,时刻提心吊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得让人心里发慌。
所幸,岑漱对力量的感知超凡,能明确避开紊乱的地域,三人才能到现在都尚且算是安全,只是时常有乱流刮来,使三人遍体鳞伤。
但比起被绞得粉碎这个下场已然好了许多。
不妥之处就是:岑漱的感知力有限,这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且根本得不到恢复。
尽管听不到脚步声,鸦隐还是通过两人间的绸带注意到了岑漱的疲惫。
因为没有声音,交流也是通过这一媒介完成的。
鸦隐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可信吗?”
他并不理解岑漱所指的,“星星的声音”是什么。在这个未知的地域里,一切感知都变得扭曲而模糊,他已经难以相信自己的感官——在这里他对趋利避害显然没有任何直觉和感知。
鸦隐的这一丝怀疑,并非是质疑岑漱的能力,而是担忧在如此长时间的黑暗和寂静下,岑漱会不会被某些东西误导。
岑漱没有立刻回答鸦隐的问题。
她闭上眼睛,将那有些惊喜的心态抚平,去捕捉那个微弱的“声音”。
那自然不是真正的听觉,而是一种……感应。
仿佛在遥遥天际,有一片星在喁喁私语,无数星星发出纯粹的光,将她环绕——
它们在说什么?
岑漱的脑海中,那不尽的漆黑中出现了一点白,她尽极努力地去聆听那道声音:
“天地怜爱,迷失之灵,速归汝乡。
天地怜爱,迷失之灵,速归汝乡。
…………”
那声音如同天籁,又如同遥远的钟鼓,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回响。
“天地怜爱,迷失之灵,速归汝乡。”
那声音仿佛在催促着她,又像是在安抚。
她感知中那个光点骤然放亮,如同一颗被点燃的火种,瞬间爆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辉,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对鸦隐而言,这一切还是静悄悄的。他什么都看不到,岑漱突如其来的静止也在预料之外。
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担心。但下一刻,绸带上传来了属于岑漱的微微震颤,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疲惫与欢欣的情绪波动,通过两人间相连的绸带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让鸦隐感到略微放松,“怎么了?”鸦隐立刻收紧绸带,传递出他的疑惑。
不知为何,他对岑漱有异样的信任感,觉得她似乎什么都可以做到。鸦隐在心中给自己浇了一盆凉水,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保护好所有人,现在竟然要把希望全数寄托到别人身上了。
他摇了摇头,手指紧紧勒住了绸带,听岑漱说话:“长话短说。没猜错的话,九霄天的星辰,在呼唤我们回家。”
其实只有“我”,但并不妨碍岑漱认为是“我们”。
鸦隐注意到了这个措辞,哪怕没有任何重音。是因为他如今心神也全数运转,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不尽的黑暗迷茫,没有一刻停止思考。他本能地认为其中有所不妥——
但鸦隐没有说。在这片死寂里,任何异常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或渺茫的希望。
岑漱不打算犹豫,她要顺着那个方向去。
不管是生是死,不管希望绝望,总要看过才知道。“跟我走!”她坚决无比地传达了她的意思,同时拽动了连接三人的绸带,向着她认为的方向前行。
没有时间犹豫,鸦隐再次交付了信任。他立刻跟上岑漱的步伐,将自己的安危完全交托给岑漱的牵引,依旧绷紧神经,将仅存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警惕着周围看不见的威胁。
岑漱找的路或许确有其路,但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看见。然而,这片黑暗绝不会轻易放走猎物——
一股前所未有狂暴的乱流,如同无形的深海巨兽,带着可怖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猛扑而来!
“向左!”岑漱立即发出警示!
在这不讲道理的黑暗中,两人完全只能靠无数次生死中磨练出的本能躲闪,但鸦隐对这乱流的感知终究弱了一分,没能闪出范围!
千钧一发之际,岑漱不得已撒开了抱着方漆的左手,狠拽住绸带一拉,才将鸦隐从乱流之下抢了过来!
狂暴的乱流几乎是擦着岑漱和鸦隐的身体呼啸而过。岑漱这一拽险些保持不住平衡,差点把怀中的方漆甩了出去。
但总归都相安无事。
只是那乱流带起的余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利刃,瞬间在他们的皮肤上划开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在黑暗中无声地涌出。
“咳…!”岑漱闷哼一声,却将方漆抱得更紧了。
鸦隐稳住身形后,立刻去扶住了岑漱,“岑仙子!”声音通过两人接触的肢体传递,鸦隐的担心一览无余。
“我没事……继续。”岑漱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那呼唤依然清晰地在她的感知中延伸。刚刚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九霄天的俚语,听到了无数种声音发出的:“天地怜爱,迷失之灵,速归汝乡。”
岑漱无比确信,这就是她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