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眉时常沉入这样一个梦。
梦中,天地无垠,唯他一人独立。
有时他身在云海孤峰之巅,有罡风猎猎,俯瞰万仞群山;有时在幽谷深潭,水畔氤氲,烟雾茫茫;有时,甚至只是在一片混沌未开的虚无,无星无月,无声无息。
但无论身处何地,他都在舞剑。
有时,他剑尖轻点一截枯槁的断枝。不见光华万丈,只有一丝的生机顺着剑尖流淌,如春时冰破融水,悄然注入那一截死寂之中。于是干瘪的树皮瞬间复苏,枯枝褪去衰败,新生的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完全。
只一刹那,枯木逢春。
有时,他剑势陡然一变,引动风雷齐聚,一剑横斩——千秋万载连绵的山峦,轰然粉碎,万物齐知。那嶙峋的巨石化为齑粉,只留下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旷野。
紧接着,剑锋下压,辟地开天,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长渊裂开,深不见底,有奔腾的河水自下而上涌出,顷刻间填满。
但偶尔也有例外。
一片桃花林。绯云如海,层层叠叠,从脚下一直绵延到天际。微风过处,卷起漫天粉雪,他从容漫步其中,连剑也温柔可近。
只是风来得急骤。
一枝花猝然断裂,眼见便要化为落红。
他身如流云,手腕微抬,手中长剑无声递出。正巧托住了那被风吹落的一枝桃花。
万物自有其生灭之道,他倒不是要强加干涉,只是这花灵气十足,很快就能幻化出自己的“灵”了,帮一把不多不少,无可厚非。
他蓦然对其一笑:“倒是极有灵气。若赠你一分生机,是否便会化去草木之形?”
梦境便在这里戛然而止。
晨光刺破窗棂,凌眉猛地睁开眼,胸膛微微起伏。
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温润剑柄的触感,鼻尖仿佛也还萦绕着桃花的清甜。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景象。俞氏内院。
心底还留着因梦境引起的心潮澎湃。凌眉不免苦笑,拍了拍脑袋,数落自己一通:他一介凡人,又是俞氏中的废物,每日做的梦倒是春秋大梦,还妄想自己手执天下至强之剑……哈,白日梦可也没这么美的。
但有时他不免怀疑,这梦的真实性。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不知何时悄然滋生,缠绕心间,简直称得上密不透风。
但怀疑又能如何?他难道就能脱身去寻求真相?
他撑起身,目光投向窗外。对常人来说,这庭院中仙草繁花是他们一辈子也无缘得见的奇景,对他而言,却是他的枷锁。
而他力弱至此,连破坏那些由美丽花草组成的阵法也做不到。
想要出去这念头本身,就带着莫大的讽刺。
即便没有那些阵法,难道他就能脱身,去追寻这光怪陆离梦境的真相?去验证那柄剑、那枯枝、那山峦、那桃枝是否存在于世间的某个角落?
凌眉的眼神黯淡下去。他那娘看着半疯不疯的,也确实还能处理家族事务,条理清晰时甚至堪称精明……偏偏与他过不去,见了他就要真疯一场,不许他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太久,更不许他脱离俞氏的掌控。
是走?
是留?
凌眉扯了扯嘴角。
他有得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