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重,逼仄。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挤压着,冰凉而窒息。
轻蔑,辱骂,麻木。
少女已经很习惯了。
她蜷缩在角落。
她其实有些怨恨那个人的逃离。怨恨他逃走时没有带走她,而现在她遭受到了更多的辱骂和疼痛,数倍于以往。
但她也明白,那个人走时,对她发出过邀请。
她是自己拒绝了。因为觉得他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她不相信他能逃出去,那够不着的高墙和如狼似虎的看守,早已在她心中筑起了比铁链更坚固的牢笼。
当然,她也没有向来追寻那个人行踪的族人透露有关那个人的一星半点。
但这些,那个人不会知道。
少女盯着外面偷偷漏过来的一点光,发呆。过不了多久,这点光芒就会变为暮光,再过不久,月亮出来,便会是月光。但如果没月亮,那么就什么都看不见。
束缚她手脚的锁链泛着光,十分微弱。
附近有干草,很硬,也很容易划伤皮肤,她不记得因为这个流过多少血,打她也好,骂她也好,故意不给她饭吃,不给水喝这些都好,每次她都觉得自己实在该命不久矣,却总是带着更深的疲惫和更钝的疼痛,活了下来。
她死不了。
不过有个人对她不一样。她有个,对她一直很好的,据说是她的姑姑。那是一个,在所有人都视她如草芥时,唯一会偷偷塞给她一块干净的布擦伤口,或一块干饼子的人,偶尔,还会过来对看守她的人千求万求,只是为了给她上药。姑姑总是对她说,她不该遭受这些,总有一天,姑姑会救她出去。
不过她从有记忆起,就过的这样的日子,并不明白,不该遭受的这些是哪些。
她见过一个偷偷溜进来的女孩子,那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大,衣饰好多好多,亮闪闪的,像一盏漂亮的灯,温暖明亮,照亮了这污秽的一隅。
那女孩子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被带走了。
其中一句是:“你为什么在这啊?”那声音清澈极了,她描述不出来,后来才知道该如何描述:像山间泉水。
为什么在这?这是她从来没思考过,也不知道该如何思考的问题。
她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才怪。
如果不是那个人一直反抗,企图逃走,反而每每被打得半死不活,差点活不下去……她不会明白为什么活着出去比死了还重要。
不,她确实不明白,也确实怕疼。但她总存着一分希望。是那个人留给她的,也是姑姑说她不该留在这,更是那个小女孩的无心之言。
那些人一直也都认为,她逆来顺受,不会逃走。他们都认定,她早已被驯服,骨头都被敲碎了,是绝对不敢、也不会逃跑的温顺的羊。
……直到那天。
姑姑告诉她,会有人来带走她。也是那天,姑姑将药下进了看守着她的人的酒里。姑姑让她待在原地等等,忽略了那滚到她牢门前的人。
——他有钥匙。
她的心脏好像第一次开始跳动,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连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都大到令她惶恐。
她终于脚步虚浮地跨过那瘫倒的看守。视线战战兢兢扫过那些横七竖八醉倒的人影,成功站在牢门外时,她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她有一个想法。
她抓起一个几乎空了的酒坛,里面还残存着刺鼻的液体。用尽全身力气,将残酒朝着她能泼到的每一个角落狠狠甩去!墙壁、干草堆、醉倒看守的衣服、那些油罐子……随后从那些人身上搜出火折子,她见过那些人用。
没有停顿,没有思考。她擦燃了火折子。
那火折子,直直地从她手中落下。
砰。
火焰落下的一瞬间,整个牢房成了一片火海。
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木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她连声咳嗽,脸上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烈焰舔舐着那些醉倒的身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和模糊的惨叫。
来救她的人,心疼地摸着她的头,替她擦干净脸上的煤灰,遗憾地告知她没能救下她的姑姑,替她庆幸还好没有伤到哪里,悲悯地看着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知道“她”的人也消失了,人证俱灭。
她心里还没有害怕,也没有窃喜,这样很多年后,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只知道那一刻,胸腔被彻底掏空、又被烈焰瞬间焚尽了。
只是从此,她怕火,怕那灼人的光与热。更怕黑,怕那吞噬一切的死寂。也怕人,怕那些陌生的目光。
她躲躲藏藏地待在人间,以为自己是一只不合时宜的妖魔。
直到,她再次遇上了那个人,她才知道。
不。她一直知道,如果带上她,那个人就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