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漱醒来之时,她睁眼起先有些模糊,继而一涌入眼帘的,是一片浓稠的绿意。是层层叠叠、恣意生长的茂密树林枝叶,叶缝间漏下的碎金般的阳光……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甚至想抬手遮挡。这久违的、属于真实世界的光芒,竟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粗暴的刺痛感,刺得她眼底发酸,泪水险些不受控制。
耳边有风声呜呜、鸟啼婉转、枝叶如浪涛席卷,一浪卷过一浪……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身下是微凉的泥土和细碎的草梗。这些景象,这些声响,这些气味——这些曾经如同呼吸般自然,这些曾经习惯的、在那段时间不知所谓的时间里十分遥远的东西,如今竟给她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惊异。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味、草木的清香,让她自以为已经失灵了的嗅觉,重新运转起来。
……这是,九霄天?
她躺在地上,头枕大地,看着蔚蓝的天空怔然。她猛地长呼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心跳加快。
这不是幻觉。她之双眼能看透天下幻境,这当然不是幻觉。岑漱忽然觉得,眼前随处可见的景象也变得珍贵起来。
不尽的黑暗之后,岑漱的意识如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深海,彻底清醒过来。
思绪在片刻后回到她的脑海中,回转的情绪令她心情变得沉重。
她想起来了,鸦隐……没能回来。他为了让二人成功逃离,不惜自爆,在离九霄天一步之遥的地方。
九霄天人尊重魂魄,相信转生,修士死后魂魄会回到一生之中最深刻难忘的地方去。可……鸦隐他大概率在自爆中魂魄逸散了,还能回到九霄天吗?
也有可能,自爆那一瞬间魂魄的碎片也可能飞入九霄天中,但其中周折甚多,岑漱实在不忍继续猜测下去:鸦隐的魂魄还能回到九霄天的这个几率,自然是万中无一。
……但即便万中无一,她也要找到。
对了,还有方漆。
“方漆……”她下意识地低唤,声音沙哑干涩,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觉得奇异而陌生,目光急切地想要扫向身侧,却迫于姿势无法看到。
岑漱用力要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抽取的半身血液实在是令她元气大伤,一时间竟然没力气撑住自己,肢体一软又摔了下去。
这时候她才猛地发觉出来,浑身都是痛感,好像每个地方的骨头都被敲碎了似的,整个人软绵绵的。
久了不使用神识,她竟忘记了还能使用神识查看。
不过,方漆的情况似乎比她预想中的好。方漆就躺在不远处,她伸手就能碰到,同样仰面朝着被枝叶切割的天空,胸膛也在微微起伏。方漆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看起来虽不太好,但岑漱保护她的确用心,没受什么外伤。
看到方漆,岑漱心中如苦中作乐,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才终于松懈了一丝。好歹不全都是坏消息,总还有这么一件好事:历经万险,她终于还是把方漆带回来了。
岑漱面对天空无声怔然地笑。
她曾经也以为,他们会永远困在那片死寂里。连同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声音一起,被无声无息地抹去。
“呜——”又一阵风掠过树海,带来更清晰的、如同潮汐般的回响。这声音在她努力的倾听下,在她耳中无限放大,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可是此刻,草叶在风中摇摆的弧度是真实的,阳光穿透叶隙落在身上的暖意是真实的,风掠过皮肤带来的微凉触感是真实的,甚至方漆那轻微而安稳的呼吸声,都令她安心。
她终于确认: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真的消失了。那日复一日,消磨着感官和存在的地方,一切皆是虚无的世界……她和方漆,真的已经从中逃离了。
她又想起自己的那个梦。那当然不全是梦,那是她曾经的一部分记忆,由此梦之后,她又恢复了好些记忆,也能感觉到有力量在逐渐的恢复,在这个充满灵气的地方,至少皮外伤已经逐渐快看不出了。
至于其他伤势,借由其他丹药天材地宝,倒也可以恢复。
事情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岑漱心中却隐隐有着不安。大概是力量恢复的原因:力量越是恢复,她就越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阻拦着她——是某种规则,但从未和她正面相对过,因此并不清楚。
岑漱正在思考之中,还没来得及去想她们如今身在何处,做何打算,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将纷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她先留心注意了方漆的声音,正是此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攫住了她的注意力。
不再是之前那种均匀、微弱但平稳的沉眠。
那呼吸的韵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一次稍显急促的吸气,紧接着是片刻微不可察的停顿,然后是一声比之前更深的呼气。
这变化极其微小,若非岑漱此刻神识因恢复而变得格外敏锐,加上她对方漆状况的极度关注,几乎会被忽略。但这细微的波动,落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方漆那苍白的面颊上,在斑驳光影的照耀下,眼睑下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岑漱周身由衷地散发出了喜悦的情绪——方漆真的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