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漱的灵魂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
白雪之中,寒风如刀,分割了每一寸空气。
连天空也是苍白的。
漫天雪花被徐徐卷起,时而轻缓,时而急骤地呼啸。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样一片洁白而冰冷的寂静之中,荒芜而孤寂。
岑漱就这样,在其中悄然游荡。
她听不见声音,只能凭借感受去想象,风的怒号,雪的飘零,雪落的声音。
岑漱当然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又在哪。她在小归墟,此地并非幻境,而是实实在在的,由大能开辟出来的空间领域。
她初入此地时,其实心有犹豫:未展眉统共没跟着她过几天好日子,若她之后掌控了小归墟,必然也就再不能离开归墟了,那未展眉又该何去何从?
但无论是从前的岑漱还是如今祝忘,只有一点是绝不会变化的:那就是远超常人的固执,哪怕心生动摇,行为上也绝不更改。
人生如棋,绝无悔棋之说,不管如何,要先尽已所能地向前才行。
至于向前的意义……她隐约记得,遥远时光里,有个人似乎同她说过:“不是所有的向前,都拥有正面的意义,但只有原地不动,没有意义。”
未展眉要何去何从当然不会抛之脑后,但至少现在,她要先做到对自己的承诺。到时,再向未展眉赔罪,将它送出归墟,另寻良主吧。
岑漱下意识想要用两只手互相揉搓,但灵魂无疑没办法就此生热,因此放下了手。她的灵魂冻得已经不知冷热,只是疼,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情况……即便神魂并无实体,也没能在这幸免,被冻得半死不活——
她在雪中萎靡地行走,一脚深一脚浅。
听不见声音,这是空间特性……而灵魂没有实体,按理说,本应什么东西也摸不着,接触不了风雪,但灵魂此刻正如真正的身体一般,遭受着寒风的鞭打,冰凉顺着她的足下,由下而上地侵蚀着她的神魂。
灵魂自然没有鞋来阻隔脚底的温度,岑漱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抬起头,风雪扑面,下意识眯上了眼睛。
风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然而雪原之上又一片死寂,并无可以挡住风雪的地方。
她试图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寻找一丝方向。
然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方向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一丝本能,也或许是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朝着一个方向去。
——来。到这里来。
——这里,将是你的归宿。
岑漱挡不住风雪扑面,只能在心底疑问——你是谁?
是来自小归墟深处的某种指引,还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希望?她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
是一刻,是一天,还是更久?
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回答她。只有寂静,只剩寂静。岑漱连她自己是否能发出声音也不清楚——是发不出,还是听不见?但这没有分别。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尽的寒冷与寂静。
风雪外,贺枕还在同莫春来交谈。
莫春来道:“贺公子这样想,倒也没错。合欢宗能有几个好人,在下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在莫春来口中,他在合欢宗的遭遇,可以算得上是鸡飞狗跳:一开始,他同样是作为炉鼎,被师父买回去的。但他师父不太一样,身处在合欢宗之中,居然还要点脸面,自尊心过甚,打赌跟别人称便是不用炉鼎依旧能一日千里。就是那个赌约救了莫春来,他成为了师父的杂役。和他同样的杂役还有一个名叫“月”的男孩。这男孩好似身份特殊,师父早早给他买回来了,却没动他,而且麻烦得很,一身清高。
本来,莫春来以为就那样了。但到了后面,师父打赌输了,开始冲他的那些炉鼎撒气,有几个已经被使用多次,他那一撒气挥了几鞭子,当场就没撑得住,走了。在这一点上,莫春来足够幸运。但幸运只有一时,他后来也成了师父的炉鼎——不过合欢宗便是如此,倒没什么稀奇的。
“贺公子是不是好奇,既然我师父待我如此,我为何还要感谢他?”
莫春来默默道:“我师父虽然性情称得上喜怒无常,又时常闹出几条不值钱的人命,但有时又会出于对我们这些小‘宠’的补偿,时常教一些修炼诀窍,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但衣食之上,又从不苛刻。”
后来许多次莫春来都想,是不是他活够了,才会这样的念头?把所谓的炉鼎当做弟子倾心教授,是想放任他们生出翅膀,好结束他无谓的一生?
这该多荒唐。
直到莫春来自己当上了宗主,去追究他已殁那不值钱的“师父”的前尘,方才知道,他那个师父在一个人人喊打的环境中长大,明明是对他的厌恶,却被花言巧语扭曲成喜欢。只是这还不够,偏偏他本来出身清贵,又有人付出一切要他做一个正人君子。
那么他该当个好人,还是坏人?他保留的清贵和骄傲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所以当莫春来看见的那一刻时,终于了悟。他那师父谁也不是,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什么都当不了。
所以莫春来不恨他。甚至还有些感谢。
至于莫春来这个名字,莫是跟师父姓的,名也是由师父取,当初大概也是给小玩意儿取名一样那么随心取了。
但现在想来,恰如其分。
春莫来,莫春来,来时未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