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如何……?”
“何况天命不可违,代价也非贺公子能承受的。不如贺公子尝试从归墟离开,在下这便将贺公子的禁锢放开。”莫春来随之真的松开了对贺枕的禁锢——归墟之内,一切都由归墟之主摆布,如不是有意放过,便不会有人能逃得开。
莫春来的意思倒是很明显,他愿意放贺枕离开,甚至愿意为此小小地作弊一下,配合演出。
“呵。”贺枕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他眼神反更为平静,目光像落到了实处。姿势倒是未动,十分板正坐着,乖觉地说:“同生不成,共死到一处……也算值。”……如果忽略他说的话,那还真是挺乖的。
莫春来早些年里,身为宗主也有着一大票不省心的师弟师妹,和同辈的同门,对这种不听话的简直习以为常,现如今也的确记忆已淡,因此不再劝告。
但若是不说这话,两人倒有些相顾无言了,而因贺枕在,莫春来按住了归墟没让它说话,这样一来,未免沉寂。
贺枕向来不会愿意多说话,基本维持着礼貌和风度之外,并不与人深交,而对他来说,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
只是莫春来性情虽不活泼,却有些爱热闹,实在是难以容忍这等安静,这样久了连笑意都有些僵——何况许久未曾见过生人,让他不说话比要命还难受——归墟那八卦的性子八成是折射于他。
贺枕倒是看得出来这一点,想起来某个熟悉之人,不由得心里一笑,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贴心地同莫春来聊天:“既然‘人之将死’,莫宗主可否同贺某讲些见闻,贺某忽觉无聊得很。”
临到此时,贺枕倒是收了他一身毛病,善解人意起来。
在生死之前,什么问题都可以搁置,什么爱恨都可以原谅。此时此刻想起来的哪怕是件小事,也会有着令人欣喜的温度。
虽说莫春来早已经感觉不到了。
莫春来便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他从来也是合欢宗人,修合欢功法,风华绝代、一身幻术。什么伎俩不用都能轻飘飘把人哄到找不到北,一笑值千金。但在那之前,他却首先为着体质和容貌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屈辱,如果不是因为师父,如果不是因为莫惜月,他也不能变成莫春来。
事已至此,虽然知道不管说什么,他都必将被整个世界遗忘,但有这个机会能说出去,他竟也觉得不算遗憾。
但想到这里,莫春来先同贺枕谈起了归墟之事:“归墟是天地送与生灵之礼,是天地灵物之中的一种,可从灵魂中推断出万事,以此通晓万事。也的确能实现任何愿望,代价便不再提。至于归墟为何如此做……似是因为,归墟是借人之轮回在修行。”
莫春来说到此处先笑了一下:“到那时,若归墟也能成‘人’,想必也是天底下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修士,也算是与贺公子有缘了。至于归墟是如何挑选下一任‘归墟’的,在下想,贺公子说不定感兴趣,便自作主张先说了:首先是得知道归墟该如何进入。知道是不行的,还要与青玉匙有缘——才能知道开门的咒文。另外归墟看着虽大,实则却只容一人通过……”
贺枕的眼睛里有道光闪了闪。
莫春来:“我知贺公子仍在想以身相替,只不过是暂时稳住我——但在下的意见,向来不全等于归墟的意见,它说了不要贺公子之魂,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贺枕不语。他不会什么都不去做。就算莫春来言辞恳切不似假话,也得让他自己试了来说!
未展眉这嫌天嫌地嫌灵器嫌各路剑修的狗脾气居然没有在此时此刻发作,任由着贺枕驱使它,毫无预兆地一剑向莫春来的幻影刺去,粉碎!
贺枕是不全信莫春来的,假如他做什么都没用,那为何莫春来要说那么多?任由着他贺枕一步一步试过去有何不可?
未展眉这一下攻击剑气如洪涛,滔天巨浪撞上了四周黑暗,一时僵持后,便以贺枕更加猛烈的攻击继续,粉碎了那些摸不到看不清的屏障。这远不是属于现在岑漱自己修为那么简单,而是能匹配贺枕自身的修为——这让贺枕吃了一惊。他这才发现岑漱之身有好几道封印,忙细细感受,这感受之下也发觉了有些许奇怪。这封印好似是对记忆的封印,封印的恰恰是岑漱的修为。
贺枕一时惊疑——岑漱修为不在他之下,整个九霄天也找不出几个能做到封印岑漱之人,何况他一直将神魂附在岑漱身侧,从不知道有这么几道封印!那三百年里,即便他昏迷不醒,也会保护着岑漱,又怎么能有人隔着封印对岑漱下手?!
见贺枕停止不动,莫春来对他笑了笑:“贺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可愿意同我说说?”只是瞬间,被贺枕劈开的黑暗又一度涌了上来。
“……”沉默再三,贺枕收剑回鞘。
一开始,他没把莫春来所说的看不出岑漱之命放在心上,因为岑漱的来历身世,本就特别,贺枕知道。但此刻贺枕终于确认了莫春来话的真假——自称天地灵物之一的归墟如果没有说谎,那这句看不出来岑漱来历未来就很有问题了。
要聊天,自然不能剑拨弩张,于是贺枕又乖乖坐回去椅子上,提问:“归墟不能看何人?”
莫春来自是没什么脾气的,答道:“无可不能看。哪怕同为天地之灵物皆可。”
这便是莫春来对岑漱的疑问。
莫春来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更为准确的说法:“凡此世之人,受此事因果牵连者,不论人魔,皆可。”
不论人魔,皆可。
凡此世之人,受此事因果牵连者。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枕蓦然想起之前岑漱渡天雷劫之前,只是看了一面镜子。
那镜子分明是他自己磨的式样,能藏什么秘密?还是说仅仅因为岑漱特殊?
他忽然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岑漱的手,轻轻呢喃。
……凡此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