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谦行无用,妄为无方
青山薄雨2025-07-28 18:584,001

  何为无方?

  半生谦行无用,剩下半生妄为无方。

  秦谦行未曾提及的十年光阴里,他没有再听姑姑的话,去做个君子。

  他已经做不到了。他发现了许多事情用坏人的方式,更为简洁有效。而比坏人更方便的是,当一个疯子。人们都怕疯子,因为疯子不要脸,也不要命。

  所以,当他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后,他开始发现,这世上有人怕他,有人忌惮他,有人想利用他,有人可怜他,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但是这些,他都见惯了。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千篇一律。

  …………

  祝忘怔怔地看着名为“秦谦行”少年的过去,感到了深深无力和遗憾。她没办法不为此动容。

  都说造化弄人。

  即便再知道他手段如何狠辣残忍,即便知道古城之灾起始于他……应该也没人能对他是如何走上这段路无动于衷。

  “方晴”去了变化矫饰,变作“秦谦行”的少年模样,眉眼无辜:“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杀了我吗?”

  祝忘自怔愣中回神,发现“自己”举剑对着“秦谦行”,说话多有犹疑:“抱歉,我……但……”

  剑锋举棋不定,心中怜悯。

  这样的“她”,被“秦谦行”绞杀了。

  而“秦谦行”给她看了许许多多个“她”,他们有的面露迟疑,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向“秦谦行”提出可以不追杀他,只要他愿意认错请罪,以救人功德还清从前害死的数条人命。

  有的是真情,有的是假意。但这在“秦谦行”眼中,并无区别。没有一个答案能使他满意。

  这些“她”,通通被秦谦行残忍地杀害了。

  最后,祝忘变回了她自己,听“秦谦行”发问——

  “那么阿漱,你会如何远择呢?”

  祝忘骤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但她没有要说的话。略闭了眼,握紧手中剑,直接凝神一剑刺去,只朝要害处。

  这便是回答。

  剑尖刺中了一团黑雾。刺不中是当然的。但令祝忘意外的是,“秦谦行”变回了秦无方。

  秦无方开怀大笑:“哈哈哈……阿漱,你还是那么狠心。”这话像是情人之间纵容的调侃,笑容更温柔:“也还是那般有趣。”

  怎么会不有趣呢,她随时都将利刃对准他,不管他放过她多少次,她一样会杀回来,对那些热耳的情话不闻不问,对他的行为面不改色,绝不为他所绑架妥协。像是一朵无论如何打压,只要不死,就仍然会毫不退缩的花。

  还带着能灼伤人的刺。

  他十分好奇这花朵何时能被折下,于是毫不吝惜他的言语引诱,想看那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软化。

  倒不是没有得到过答案,岑漱听到这个问题时,也吝啬地笑了一下:“你死了之后。”

  呵。秦无方不信邪。也许是因为他实在无聊,也许是因为岑漱太过于特别——她的杀意和提防从未释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岑漱都从来不信。他将岑漱当做猎物追逐戏弄,没想过猎物会成长到反客为主,以至于几次他都差点死于岑漱之手。

  这世间之人很多,糖衣炮弹能买走一部分,金钱权力能换走大部分,所谓真情实感能骗走几乎剩下的所有。唯独剩下的一点点,无非是深仇大恨。

  但岑漱都不是。所以才格外有趣。

  那种让人厌恶的味道再次逼近了她。秦无方走过来了。

  他神色十分无辜,言语更是百分体贴:“可是这血骨香闻着不舒服?我已尽量调整了配方,旁人常常只觉这味道奇异好闻,都闻不出血气呢。”

  这可真是太谢谢你的用心了。祝忘翻了个白眼,抗拒地又斩他一剑,无奈这鬼地方用不出灵气,砍在他身上跟被猫挠了一下似的。

  “阿漱啊阿漱,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对万物有情有义,何以就对我如此无情呢?”秦无方捧心受伤地道:“从前没问过你,如今来问上一问。你为何无论前世今生,都如此果断地想要杀了我呢?”

  秦无方心知肚明。

  “那你为什么总是要一直来恶心我呢?”祝忘反问。

  秦无方不是秦谦行。他眼中没有光芒,正如祝忘看到的那样,秦谦行已经死掉了。而秦无方……无论他有什么凄惨过往,如今都是当之无愧的大魔头。她不会怜悯秦无方,他也不需要;她无需共情秦无方,因为她未曾经历,共情不到其中千分之一二;她无法原谅秦无方,那些被秦无方所杀之人不会原谅。人死成一堆白骨焚化为粉末……谈何原谅?既然遇上,她总要替那些人讨个公道才是。

  实在可怜,实在可叹,偏怀着游戏人间的心思肆意妄为。

  她的道理只是很简单,要杀了秦无方。他们互为猎物,只看鹿死谁手而已。

  秦无方早就无法回头,那么说那些话自然没有意义。

  一抬头,祝忘就见秦无方抱胸看着她,微笑着不言不语。他对待有趣的猎物,一向耐心十足,何况三百年未见,便带着纵容的态度,越发和缓。

  她不由得打了个颤,主要是被恶心的。

  被秦无方这么一折腾,祝忘的确想起了不少属于岑漱的记忆。

  …………

  南溟州有个魔修,名秦无方。近年来赫赫有名。传言中,他性情古怪,以取乐为目的,高兴时杀人,不高兴也杀人。

  直到岑漱遇上这传说中的魔修,才知道传言不虚。

  魔窟之内。

  有一人被层层锁链包围,垂头似晕过去了,动弹不得。

  岑漱轻喝,未展眉如臂指使蓝光一抹,如飞鸟高跃,所至之处,锁链齐声而开。

  此剑裁云。

  凌云剑法有裁云一式,初时轻灵花哨,习至深处剑锋锐利,无可不断。

  岑漱正想将此人扶起来,催促他醒来问其如何。忽见那人手指动了动,有要醒来的征兆,反而后退一步似躲什么,而剑锋一竖,调整身位向前果断刺去。

  这装晕的人便是秦无方!若是旁人以为他是被秦无方抓来此处的,定然是要吃个大亏。他那小动作悄无声息将周围杀阵启动了。

  倒是岑漱小瞧了他,算到她初入洞窟不敢以神识探查,拿些东西将阵基之形遮掩,又将阵眼隐去……使得她一时间未能察觉入了阵。

  刺中了虚幻影子。

  岑漱收剑四下观察,脚下步履轻盈似燕,不见如何高深,每一步却都走在阵法攻击不到的地方。

  秦无方从洞窟深处走出来,拍了拍手,“不愧是凌云岑漱,看来传说中你无阵法不精倒不是虚言了,此阵名天绝,是阵法孤本之中所载——”

  天绝,绝天通,绝灵气。入阵法内便有如凡人脆弱。

  但秦无方话未说完,岑漱将伪装成明珠的阵基砍回原型,一脚踹到秦无方脸上:“你的遗言还挺特别。”说罢她动了手腕,甩了个剑花持剑冲上追着秦无方,剑剑致命。

  岑漱不敢动用威力更强的剑法灵器——秦无方这个洞窟是个灯下黑,藏在市井深处,万一大打出手,周围凡人就没命活了。

  虽说秦无方最大倚仗向来是阵法,如今虽然失效,却也还有一身修为。但他也不真的攻击岑漱,就贴在她耳边吹风:“阿漱,我很欣赏你啊,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

  以他的修为,大可以直接和岑漱对打,虽说这洞窟是毁定了,但想擒岑漱倒也不算太难。但他偏偏不收拾了她,她出剑也好收剑也好,每一剑都朝着杀他去,但是无论岑漱如何变招,他就是如同甩不掉的牛皮糖跟在岑漱旁边,在她耳边说话。

  岑漱反手一肘过去:“不赌。”啧,没打到。

  秦无方换了个方向继续粘她,犹如附骨之蛆。“这可由不得你。你又打不过我,拒绝我一句话,我便杀一个人,拒绝我一件事我便杀一百个——眼下只是要你答应些不那么过分的话,有何不可?”秦无方虽然是笑着,但话语无情至极,却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听得岑漱汗毛直竖。

  岑漱真是想给他脑门一剑教他住嘴,但打不过也无可奈何,要挟更是不能答应——有一便有二,让一寸,便连一尺也让出去了。

  岑漱:“我为何要答应你?你不高兴了要杀人,高兴了也杀人,左右你要杀人,我直接杀了你不就行了。或者要么你杀了我。”

  这一点还是挺难办到的,毕竟两人修为虽有差距,但到底没有认真打过,各自底牌都好端端放着没用——但凌云门掌门之徒手中好东西只会多不会少。

  但岑漱很憋屈。基本什么都不能动用的情况下,她就是拿秦无方没办法,虽然秦无方也未必能对她做什么,但是不能一剑弄死这祸害,还是有些遗憾。

  洞窟昏暗窄小。

  岑漱琢磨着如何能杀了秦无方。当然,她并不忘时时警惕此人。

  秦无方看着她笑得玩味,忽而道:“我想起件有趣的事,让你看看。”

  随后秦无方打了个响指。

  整个洞窟随之变化了模样。这不是阵法的范畴,是幻术。而且……是蓬莱幻术。

  幻术有主体,便是施术人。作为幻术所造幻境之主的主体,会有相应的印记区别于他人。

  秦无方的额心,正是蓬莱幻术印记。

  “蓬莱的如瑜仙子,果然是你杀的。”岑漱迅速联想到了什么,沉声道。

  “哦…?”秦无方故作不知,笑了,“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竟然连蓬莱之人都熟识。”

  岑漱咬牙。

  他大大方方承认:“不过你说得对。林如瑜是我杀的,不过幻术可不是我偷的,却是她自己情真意切地交给我的。蓬莱现在是不是还没找到尸身?问我呀,我知道在哪里。我给她穿上了嫁衣红袍,放入了不朽玉棺之中,还为她立了块碑,上书吾妻——不用客气。”

  岑漱听得有些炸毛了:“她在哪里?”

  秦无方:“她在……”他恶劣地笑了一下,“不告诉你。怎么样,这下我也算是有你想要的筹码了,要不要跟我赌一赌?”他并指发誓:“若是你做出的选择让我满意,我便告诉你,反之……我便要杀了你,顺便把林如瑜的尸身也大卸八块。”他故意激岑漱道。

  而岑漱没有选择。

  “赌。”岑漱摩挲着剑柄,沉下声来。她并不是冲动行事,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左右发誓之人又不是她。况且,她所携带的东西里还有一张替身符。最多受点伤,也不至于死。

  她犹记得,当年见到施月之时,蓬莱刚禁止弟子离岛不久。因施月对岑漱说,她一直在找她的师姐。岑漱便偷偷带施月出了蓬莱,走遍了林如瑜提到的可能会去的地方,也没能找到。

  原来……

  岑漱定了定神。

  秦无方给她看了一段,有关于“秦谦行”的过往。

  这段幻术相当娴熟,秦无方一定让许多人玩过这个游戏。

  最后他化作“秦谦行”质问:“即便是这样,我只是为了向应该复仇之人复仇,你也要杀了我吗!”

  岑漱没有说话,提剑出鞘,寒光闪烁。

  “秦谦行”道:“你要杀了我?”

  没有一丝犹豫,岑漱刺破幻象,并不言语。

  秦无方笑盈盈地变回原本模样,问:“为什么?不怜悯,没有可怜,亦无憎恨。”

  岑漱不说话。

  秦无方昂头努嘴,示意她还有想知道的筹码在他手中。

  岑漱道:“若你是秦谦行,尚可救。但你是秦无方。怜悯你的、可怜你的,只要是你能掌控的所有人……”她有些悲哀地想到了林如瑜。

  “……都可杀。”林如瑜就是最好的例子。

  秦无方这段名字的时光里,他一直在参与一个游戏。他把不能驯化的猎物,玩够了再杀掉。然后再去找下一个猎物。他从不和猎物付出真心,毕竟连宠物都算不上。这便是秦无方所谓的有趣。

  所以岑漱没有话可以跟他讲,也没有笑容能以对。

  猎人会爱上他的猎物吗?

  ……不会的。

  能终结这种关系的,只有生与死。

继续阅读:第五十二章 山花所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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