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方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四周,看到了一些黑色雾气。
他未对秦家主露出一丝杀意,拿出微笑相劝:“听闻秦家有一拒敌之阵,不知是真是假?”
“这……”其中恐怕涉及到了秦家密辛,秦家主竟然挣扎了起来,不愿说出口。
秦无方没有勉强,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杀亲生子尚且毫无挣扎,涉及权力便不可控制了,这秦家人,还真的都是狼心狗肺之徒。
“莫非秦家主可还有什么上策?”秦无方哄骗道,“已有许多人毙于外敌之手了。”他动手调整了秦家主的认知,让他窥见了部分真相——其中还包括他的独子。
既用此阵,谋而后动,引导最佳。但秦无方此刻已然耐不住性子了——
“来,启动大阵,那是我们的敌人……”秦无方道,飞身闪过秦家主出其不意的一击。
余波还是让他受了伤,血自嘴角溢出,被他擦去——但他并不在乎。他调侃道:“秦家主终于醒了,何时醒来的?”
秦家主沉声道:“你说阵法之时。”
周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起先几乎瞧不清,但随时时间延长,黑雾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秦无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伤口发疼,但越是疼,他就越要笑。“原来秦家主是如此这般隐忍之人,看见亲子头颅都能面不改色地跟敌人虚以委蛇——无方甚是佩服!哈哈!”
“自大的小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杀我?”
秦无方反唇相讥:“本来是不能,但见到秦家主这般无情无义无德,却是能了,像秦家主这般三无之人尚且苟活,我这般宵小也不急着去死——”
一道寒光裹挟着劈山分海的威势砸下,不允他多言。
因为秦无方拼着受伤拖到了剑斩下的前一刻才发动阵法,同秦金曜无头的尸身做了交换,这一剑无可收回地把秦金曜的无头尸身拆成了两份。
秦无方做惊讶姿态,“哎呀!这不是贵公子的身体吗,秦家主便是生气,却也不该如此对待,死者为大啊~”
秦家主一口瘀血涌上,所幸脸皮厚,没如秦无方所愿气出个好歹,反而越发沉静。
秦无方忽而笑了。
他道:“秦家主,你莫非真的以为我只做了这一点准备,只打算用阵法诛杀你?”他忽而移形至秦家主身后,手间收敛了数团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正是之前围绕在两人周身的。
秦家主并不为他的话所动,迅速调换方向警惕地看着他,眼睛随时估量着逃离的方向——是的,逃离。因为他隐约能感觉到,秦无方身上有着可怕的气息,这促使他有了抛下一切的打算,试图先离开再谈其他。
“别做梦了。”秦无方咳出一道血,眼神骤然狠厉。他割破指尖,迅速以黑雾为符,精血为墨,凌空画下一道咒术。
秦家主本想躲开,却惊恐发现那咒术循他而去,怎么也避不开——
“就在这段时间里,我在你身上下了一个咒术。你若是离开秦家,保管你立毙当场。”掷地有声。
秦无方随后才悠哉悠哉介绍道:“此咒需要来自亲族的极大怨念——多亏你如此无情,先斩亲子后斩亲族,下手绝不犹豫。现在一整个秦氏之怨念,足够把你绑在此地,成为血肉之躯的地缚灵!”
“知道为何避不开吗?”秦无方欣赏了敌人丑态,心情大好地为他解惑:“因为追踪你的,是你体内血脉,是秦家血,若是你立即把血抽干,那还有得救。”说话这句话,秦无方就不再盯着他,任他四处走探查有没有危险。
当然,血抽干就有救这是假的。不过秦无方很乐意他这样试一试。只可惜秦家主不似那种蠢人。
虽然因为此咒他修为倒退了一个大台阶——但这都是值得的。
直到秦家主试探了一下院外,发现真的如秦无方所说,走不出去之后,破口大骂:“贼子尔敢!”
秦无方好整以暇道:“我当然敢了,不过一个已经死了的杂种……您说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是不是?”
但秦家主也骂不出其他话了。因为他怕死极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真的惹怒秦无方,立即招来死亡。也正因为如此,让他痛痛快快的死,还是太没意思了。
这得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无方好声好气和他讲:“事到如今,秦家阵法有什么不能打开的?莫非秦家主真的对秦家衷心至此,一点背叛都不愿有?”都是鬼话,别说秦无方不信,秦家主也不信。
“若你发誓放我走,我便告诉你。”沉吟片刻,秦家主道。
其实秦无方也好,秦家主也好,都不相信秦无方会放过自己。但他另有计划,因此咬着牙谈条件,肯受制于秦无方,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还能活一活——这同样是秦无方没能下死手的原因。因为他心知打是打不过的,虽然可以困住,但那不是他想要的。而他不能把秦家主往死里逼,否则这人真狗急跳墙还不知道做出什么来。
秦无方冲他眨了眨眼,有一瞬间瞳色变成了红色,秦家主看得无端有些晕眩。
随后便看到秦无方发誓,引动天雷——“若我秦无方听过秘密出尔反尔,便立毙天雷之下!”
有一缕神魂飘散而出,应雷而去。
这是天地誓言起效的征兆。
只是可惜秦家主神魂在被下过咒术之后大损,不然他谨慎至此,应当能看得出这所谓誓言,只不过是秦无方编织给他的一场幻梦。秦无方好端端站在原地,根本什么话都没说。
既得到“誓言”,秦家主松懈许多,招来秦无方——“小子你过来,我告诉你,秦家阵法的秘密……”
秦无方时而点头,时而目光莫名,满意听完后拊掌:“原来如此。”随后他目露凶光再无掩饰:“你可以去死了。”
随后他便把自己同秦家之外的替身做替换,换阵为火阵,声音远远地传回去:“秦家老儿!你就等着被活活烧死吧!待你死透了,我会将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丢给狗啃!若你侥幸没死,便拿你之魂火做蜡烛烛火——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秦家主应当是有骂声。但并没有声音传出来,因为他提前布下的阵法之中,也有障音阵。
他无所谓这件事情会传成什么样,之所以一定要知道秦家那传说中的阵法,不过是因为秦家从前出过阵法大能,魔界尊主猜想秦家会有封印阵法相关的东西。
不过经他鉴定,完全没有。至于秦家的宝物古籍?他也要这些东西通通消失无踪才好。即便是魔尊救他一命,也别想从他这里得到秦家的东西。
大火燃烧了几天几夜,把秦家烧了个精光。
…………
而这几日,秦无方守在秦家外一棵树上,见火焰连天,映红天空,见无人敢靠近,敢泼上一瓢水救火。
他得到了一点空泛而迟来的快意。只是稍纵即逝,这世间于他便又变得无趣了。
但第四日,秦无方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她的样子,秦无方十分熟悉。因为她同姑姑长得一模一样,她们是双生子。只是性情不太一样。这十年里,秦无方偶尔也关注过她的消息,但极少。她毕竟不是姑姑。
秦无方在此杀了秦家所有人的消息传得很快,传进了长孙佩竹耳中之后,她就决定要来见他。但秦家又是长孙附属家族,因此就算别的人不管,长孙氏是一定要管的。所以她拼命赶路,想来告诉他让他赶快逃走,还想看看是不是那个孩子,就算不是,因此死亡也无所谓。她觉得自己终究是对不起那个孩子的,而且,她还有话,想要告诉他。
秦无方站在她面前。这次是真的乖巧,“佩竹姑姑。”
长孙佩竹点了点头,望着秦无方,觉得有些吃力。她这些年来苍老了,头发也生出了银丝。她此时泪光盈盈,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真的……是你。”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她,却还愿意当我是你姑姑。长孙佩竹的眼泪随着眼角的皱纹落下去,她喑哑半晌,发觉原来过去了十年,这孩子已经很大了。从前就不需要她嘱咐什么,现在也是。
她伸出手,摸了摸秦无方的脸。
眼泪有些没办法收拾:“好孩子,好孩子……我一直知道的,行儿是个好孩子啊……你快逃,长孙家不会放过你的……”她哭到有些窒息,狠心推了秦无方一把,却没推动。
“佩竹姑姑,我已经不是行儿了。”他真心地露出一丝吝啬的微笑,把自己血淋淋地剥开,告诉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待他好的人,“我现在叫秦无方,是魔修,魔头,手段残忍,肆无忌惮。”
对不起,没有符合你们的期待,没有变成温厚的君子好人,我已经变成坏孩子了。
这是他唯一真心的愧疚。
“不是的……”长孙佩竹呆呆地看着他,但她并不是想否认,别的话什么都没有,只有深深无力的心疼。随后,长孙佩竹抱住了他。
她给秦无方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女,她在家中和妹妹因为父母早逝受尽白眼,还被家族嫁给了她根本不喜欢的人。但是很快,她嫁的人也不在了。
她嫁的那个地方不许她和妹妹通信,因此,在偶然的一日,她捡到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被丢在荒郊野岭嗷嗷大哭,她很不忍心。她觉得,这孩子就像从前的她自己和妹妹一样可怜。
因此她收养了那个孩子。但是那个家族不允许这个孩子用家族的姓氏和资源,因为他只是一个随便哪里捡来的野种。
因此,她只能让那个孩子叫她姑姑,而不是娘。
但是她真的爱着那个孩子,和那个孩子也一心爱着她一样,那是个好孩子,收养他,是那个女子一生里最大的幸运。
只是她又觉得愧对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因为她的缘故饱受欺凌。但她天生就不是什么修炼的苗子,又无法给那孩子更好的。反而是那孩子天赋异禀,修炼极快还极为努力,每每都能找到资源给家族,也给她。家族觉得,那孩子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还算得上一条好狗,也算是好用。
那孩子就这么一日一日长大,忽然有一天,他闯进了祠堂。他其实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被坑进去的,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说。只是要强行对那孩子用家法。
这不可以。这不可以。
她磕了很多头,又和家主谈了一笔交易,让出更多的利:比如说要配合家族把那孩子完全地变成家族的狗,又比如说以后那孩子得到的东西,一分不少的都要给家族。
她同意了,全都同意了。
但与此同时,她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给妹妹写一封信。
把信寄出去之后。
她见了那孩子最后一面。
她说,你要好好的,要离开家族,不要再留在这里。要赶紧离开……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然后她自刎了。
长孙佩竹说:“姐姐她,其实不是被逼死的,我一直在找你,来不及告诉你。”
“她是为了你,她知道你是好孩子,希望你自由地生活……她给我写了信,告诉我好多你们从前的事,因为我是她唯一可以托付你的亲人……希望我对你多加照拂。”
她不是被人逼死的。
是为了你的自由。
树下,风吹动,哗哗响。
在格外安静沉默的空气中,秦无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