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之中,少女惶然奔逃。
她不知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逐,更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路,只是一味地向前跑。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身后的风中传来重重的心跳声,和沉沉的呼吸,同她剧烈的呼吸交错在一起,不断起伏,抓着她的心脏,混为一谈。她分不清身后是否是真正的危险,只知道自己需要逃跑,只要跑得足够快,足够远。就能把如影随形的恐怖甩掉。
她跑了很久,很久。提心吊胆,仿佛不知疲倦。可是人怎么会不知疲倦,她难以停下脚步,只不过因为无法放弃求生。因为不想死,所以再疲累再倦怠,也必要拖动沉重的步伐,以尚未完全压垮的手臂,带动一丝力气,再多跑一步,一步。
太久了。
久到她以为这是一个梦,不然为何还不曾结束?但她无心自问,只能让思维在别处漂流。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承担不起更多一点的精神疲惫了。
她像溺水之人,抱着一块浮木,虽然还能维持现状,但随便打来的一个浪头,都有可能将她吞噬。
忽然,她感觉到,眼前那片漆黑之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对于一片黑暗来说,一个光点实在太渺小了。就只是米粒大小,好像是一眨眼,只是一个错觉,要好好看上几遍,才会惊觉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光……
但这一点光的出现,好像水中浮舟。未必能救人出困境,但对溺水之人,却已经是足够让人感激涕零的颜色。
她追逐着那个光点,一点点地、尽极努力地靠近,看光点逐渐放大、扩远、明亮。最后变成一堵墙,上看不清端,左右分不清极。她携带着满怀的期待和渴望,跨过了那堵光做的墙。
然后,眼中便是一片空白。
她惊讶地回头,黑暗不见了踪影。
但此时此刻,她终于觉察了自己的沉重,感受到了自己的疲累,无知无觉地沉睡过去……
魔宫之中,某一间客房的床榻之上。
方漆沉沉地睡着,枕被下露出的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根金丝。金丝微微抖动,传递出的脉搏跳动连接到了另一端,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指尖。
这老者是魔界从九霄天掳来的医修。
他战战兢兢被掳到魔宫时,倒没让他在大殿面见魔尊,而是直接扔到了方漆暂住之处,来帮方漆治疗。
他捋了捋自己胡须,害怕地捋掉了两根长须,痛的呲了牙,害怕着声音故作淡定道:“此患者,曾身受重伤,后又遭惊吓,以致心情郁郁寡欢,以致心神不宁,不愿醒来。”
魔尊冷声哼了一下,老者更哆嗦成了一个鹌鹑,大致知道魔尊可能不是想听这个,把能想到的话一股脑说出来:“醒自是会醒,只是伤重……于魔界恐不利修养……”
魔气本就混浊,蓄七情六欲,与灵气相对,在一起时便互相蚕食。本来方漆身上还能大致保留一点灵力,也因为受伤之后被身体用以自我修复耗尽了。最关键的是,虽然灵力耗尽,伤却还十分重,简直要好不了——这魔界一没灵气二没灵物,他便是有再高医术,能拿什么治?
但是既然叫他遇上,显然也只能算作他倒霉,老者心中叫苦不迭,口中却只能干巴巴道:“小老儿身上还带了些药材,也能暂用一时半刻续命,只是……”
言尽于此。
老头额上滑落一滴充满曲折的汗,在他老得起皱纹的面皮上歪七扭八划下,周折得如同他的心跳。
魔尊这才点点头,坐在一旁,昂着下巴示意他滚出去熬药。
常人都会做噩梦,修士也会,魔同样如此。这个噩梦并不稀奇。但问题在于,方漆身上被魔尊那“轻轻几下”打出了重伤,而魔尊也的确没有特意留手——方漆若是个修为不错的修士,那倒还好;可方漆非但是个才入修行门槛之人不错,修行更是稀松平常,约莫就比凡人好一些,灵根还很一般……
可谓是危在旦夕。
不过这不属于魔尊要操心的范围,他一点头自会有属下去将这件事办成,他只需要坐在原地就好。
只是魔尊出乎意料地发了一会呆,在方漆旁边——
周围没有剩任何别的人或是魔,就只是有魔尊在守着。不,也不算特意守着,他或许只是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死罢了。
过了一会,魔尊起身离开了房间,发号施令去了。
方漆自然还沉在梦里。
不过她梦里漫长的跑步已经结束,只剩下她在空荡荡一无所有的世界里。
梦常常是某种预知,是某种印象和现实的缩影,能清晰反映出梦之主人在为何事而挣扎。
她在那一无所有的空间里漫步,时间也好似无限拉长,漫长的孤独覆盖住了她,像蚕丝一样将她包裹,织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偶尔,她耳边略过了熟悉的声音,但不久后,那熟悉的声音又远去了,至于内容,似乎是笑着在同她说许多历史中的仙人故事,末了还问了她困不困,似乎要抹她的头。然而落空了,头顶那本该被一片温暖覆盖的地方,空荡荡。
偶尔,她好像拿到了一封信,是要写给她新认识的友人的。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那位友人做朋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想要朋友了。她记得她欣喜地想把信交到友人手中,信纸却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舌烧成了灰。
偶尔,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十分木讷,同她一样,但她听过许多那人的传奇,心中十分敬佩的——那人是她的师父,她的师父走到她面前驻足片刻,对她说了什么:她很想听见,却无奈全然听不清。然后她看见师父摇了摇头,似乎十分失望地离开了……
她所在意的,无一在意她,都是逢场作戏;而她所想念的,无一想念她,也许命该如此。
她正踌躇不前。
她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她并不熟悉,但也许应该熟悉至极——那位名满天下的流朱仙子,季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