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漱指尖轻弹,一块上品灵石带着岑漱心疼的眼神,掷到了光秃秃只剩木桩和杂草的林中,忽然金光大作。
被岑漱所言“包围”的众人惊诧而警惕地看向了四周升起的光芒——
原本平静毫无风吹草动的地面上,忽而出现了数道泛着光芒的阵法纹路,如植物破土而出,将众人包括任君顾一起笼罩。
那为首之人脸色骤变,急忙招呼众人一齐驱动防御法器,可那法器显然也不是什么高等货色,与岑漱在阵法上用去的材料并不等价,未至半柱香便在开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只是威压铺天盖地却并未冲任君顾而去,但也有金光缠住任君顾手脚,显然是怕他冲动。
实际上也的确,任君顾已经使力想要硬破开眼前限制将敌人挫骨扬灰,他对岑漱的信任毕竟有限,没打算真指望她。
只是岑漱也没去管他。
岑漱笑笑,对被威压按着脑袋抬不起头来的众人扬声道:“哎呀。今日我找星宗之人卜卦过了,不宜见血……要不这样吧,我放了你们,你们且跟着我出去领罚如何?”
这群人连防御也束手束脚,至今没做出点像样的反抗,就连对付任君顾时也只做消耗,怕是也知道,一旦暴露了功法那才是完了。只是这会顶着压力都把自己当成鹌鹑,一问一个不吱声。
对他们来说,接受惩罚是不可能的,只会死咬着没有动手;但九霄天之广,会盘查、探清还原事实的术法之人更不在少数,所以更不能去。最多就是答应之后,路上再找机会逃离。
“不可!”任君顾高声阻止,他觉得岑漱也太自大,莫非她一人便能将这些人全数压制?虽然他承认岑漱的阵法有些门道……但她凌云岑漱以剑出名,未展眉更是绝世之剑,那究竟是人出名还是剑出名,恐怕得打个问号。何况敌手人数众多,不下重手又怎么可能将人带的出去,而且这些人都是他的仇敌,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走且活下去?
没见过岑漱动手的,自然会这样想。
因此,惊天含恨一声传来:“破!”
任君顾怒吼之下,一张血色符咒自他手中而出,化作一道血光撞向阵法,硬生生将缠住他的金光撞开一个豁口。
任君顾惊讶了片刻,但脚下再无阻挡似迎刃而解,就这样大步大步地走了过去。
岑漱的阵法依旧没有针对他。
见任君顾过去了,那几人脸上终于没了血色,拼死一战始终不是目的,因此在重重压力下,人数中终于有人叫唤:“姑姑姑、姑奶奶!我们同你去!”,有人应和点头:“饶我们一命!”
金光立时化为锁链死死拘住了任君顾。
但任君顾状似疯狂地挣脱着金光,却始终无法挣脱,红着眼、发丝凌乱、面目扭曲地向岑漱吼:“把我放开!放开我!”他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任由不甘和愤怒侵占了他的眼睛,凭借着那两团好像不会熄灭的仇恨火焰,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再次挣碎了阵法金光的束缚!
岑漱叹了口气。她一瞬间从枝头灵动地跃下,转瞬踩着“笑春风”站到了任君顾面前,右手抬起如鱼跃鸟飞一般行云流水地,在任君顾身上连点了几下,食指中指之间捻出一张符咒,毫不客气地贴在了任君顾额间。
那符咒名清心符。清心去念。不过是暂时的压制。
符咒一瞬间碎裂成星光点点融入了任君顾身体之中,片刻后,他终于冷静了些许。
“……岑仙子。想要怎样。”任君顾哑了声。他如心头浇了一瓢凉水,虽然冷静下来,却也如同落汤鸡了,狼狈不堪。
岑漱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她亦有师弟师妹,不敢说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任君顾的想法。
随即,她传音入密告诉了任君顾她的想法,并请求任君顾的合作。
………………
岑漱顿住脚步,并没有转身,只是叹息:“没想到三百年后,还能再见到这羽箭。”
些许感慨。
岑漱作为祝忘时查过丹青门,丹青门已灭,岑漱在那个秘境之时虽然帮忙周旋,使任君顾躲掉了那次杀身之祸,却还是没能帮忙彻底解决丹青门的隐患。而传闻纷纷扬扬,有说丹青门的大弟子战死的,有说做了魔界走狗的,有说退隐去凡间做了富贵闲人的。
鸦隐不常出手,更不用弓,因此没人敢确定他是任君顾。
……但为何祝石就知道呢?岑漱的思绪开了个差后回转过来,看见四周的魔兵慢慢退散,知道是鸦隐下的令。
鸦隐的声音很干涩,比许多年前秘境里那天更苍白:“清羽是师父所赠,自丹青门灭,再未使用过。”
而如今,他偏偏用了。
拿着清羽的任君顾是丹青门弟子,而鸦隐不是。
“鸦……任……”
鸦隐,任君顾。
一个是现在,一个是从前。
他大概是想找一个自称,然而在岑漱面前,好像无论哪一个都并不合适。因此又沉默了片刻。
“在下……在下一直想报仙子一命之恩。”
岑漱没想到他想提的是这个。记忆里,任君顾便一直是个正人君子,善恶分明,连恩情也记得这么深。
“我以为你已经报过了。”岑漱道。她说的是之前,她并未想起来自己是谁,借自己的名头演自己那段。这样想想,真是破绽百出,还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鸦隐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十分坚定:“不算。那时,仙子并未记得此事,不算。”
岑漱恍然。原来鸦隐,不,任君顾一直知道。还配合她演那出戏。
“魔尊有恩于在下,于丹青门……在下手染无数同胞之血,已不足惜……请让在下报恩,为了这一天,在下等了三百多年。”
话不成句,并不相连。但岑漱读懂了其中意味。
他愿意死去。为了他所谓的报恩,为了不再替魔尊做事,为了恩义两全……也许还为了,能和家人,在九泉之下相见。
岑漱不忍地回头,看见他正半跪着,半低着的头,在她转身时抬了起来。
岑漱看见了: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同三百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