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是人非人?
青山薄雨2025-07-28 18:152,698

  从长计议……得从多长开始呢?

  岑漱斟酌些许,把手中酒坛中的“酒”喝完,一滴不剩,才仿佛收集齐了力量,略带抱歉地喊了季琉珠一声:“琉珠。我得……把一些事情藏住,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即便你需要。”

  季琉珠少有收到这么剖白,连同能说不能说都全数展出的诚恳,一时间那吊了许久的心情也略微活泛了起来,玩笑道:“我也不白听你的,拿故事同你交换。”

  岑漱莞尔:“好啊。”她把忐忑许久了的心情全都拾掇起来,声音落到了实处,挑挑拣拣了能说的据实以告:“我家大师兄,是师父于我之前捡的孩子。这个大家是都知道的,你见过他的吧——”岑漱侧身看过去,见季琉珠蹙眉思考片刻,得到回答:“为人么……挑不出差错,行动依照计划,周全妥帖,只是不爱说话。”

  毕竟季琉珠就算占着岑漱好友之名,同辛远交流之时,也仅仅是点头示意,根本无多余沟通。

  岑漱点了点头,露出一点笑,酒窝里带着丝甜。“他便是这个脾气,总静悄悄地把一切东西收到眼底,无声地把每个人都考虑进去。”岑漱顿了顿,笑容收了起来,语气无声无息地落了下去:“但他想要什么,他不会说,像是天生就不觉得自己配得到什么一样。”

  岑漱说话的语气不算凉,季琉珠却觉得有阵风好像吹过来到背上,有种悠远惆怅,心头一空。

  “我记得有一年,师父给我们带了些礼物。那时临近凡人的年节,因为师父去的晚了,在花灯摊子上,最后只买到一盏兔子灯。那是盏白色纸糊的灯,兔子俏皮可爱,还有红色点目和晕染的笑靥,用的纸比一般的柔韧些,还上了桐油防水,轻易不会坏。其实现在看来,也没多漂亮。”岑漱伸手比了下兔子灯的大小,“小时候觉得那盏灯又大又亮,现在看,大概也就比我的手大一些吧。”她声音悄悄下来,似为了防止被人偷听似的:“我猜,那灯现在应该还在师兄的屋子里挂着,他是个极长情的人,别人送他多少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十分爱惜。有回进他屋里,不小心看见了好多小时候的东西,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让我们进去了。”

  修士修炼是为长生不老,记忆也会跟着长存,但如岑漱这般,连每一段记忆都能精确到每一个小细节,能把当时那画面复现出来的,仍然不多见。

  毕竟但凡是人,记忆就会在长长时间里有所磨损,活的越长,越如是。没人能把所有东西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就像人不会记得自己的每一根发丝有多长,是何时长出来的——

  “师父把那最后一盏兔子灯给了我。他觉得我啊,既然是个小女孩,大抵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岑漱说,脸上又浮起一点笑,“但是我师兄喜欢那盏灯。唔,你别误会,他不是有意同我抢什么的意思,也没想表露出他自己喜欢。他那个人啊,什么都藏起来,现在想分辨他喜不喜欢什么东西可难了。当时不过是我和师父都发现了他喜欢兔子灯。”她好像记起来了师父为了那一盏灯愁眉不展的神情,语气都变得活泼了些,“我们只是留意到了,他的眼神比往常留在兔子灯上久了些。他这个人,往常都是一板一眼的,从来目不斜视,那会却把眼神落在了灯上好几次。他喜欢兔子灯算是个新奇的发现。”

  “我就跟他说,大师兄,我喜欢你的那个礼物,拿兔子灯跟你换好不好?”

  季琉珠可以想象,岑漱若是说这么一句话该是什么模样。就和明珠小姐一样,她轻轻一撒娇,哪里会有人不愿意喜欢她,把所有东西都给她呢?她们都是那么美好的人。

  更何况,辛远得到的是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回忆说到这里,岑漱的语气复回平静,“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他不擅长表达,也不会说出来。师父走前,只找了我,同我一个人说了话,只是他认为我,会比大师兄更坚韧。大师兄毫无疑问是愿意接过凌云的,他把凌云看得很重要很重要。但只要我在,看见我,他就会想起来,认为我在师父眼里,比他更合适接过凌云……但是他不知道,师父最后说的话题根本不交代凌云之事,不是要他把宗门发扬光大。”

  “那你如何打算,就打算这么下去,一辈子不回家了?”季琉珠慢慢地问出声。

  当然不是。但彼此不相见,是最好的办法。她知道与师兄相见,师兄会问起什么——师父对他的遗言。而这个秘密是她唯独要保守一辈子的东西。

  既然就算相见,也不会有好结果,就算相问也会避而不谈……那不如不见。

  风,忽然大了起来。乌云笼盖了圆月,天地间灰暗下来。

  她听见季琉珠声音急切地问:“岑漱,你认真告诉我——在你心里,这些人到底算什么?”

  这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又似乎只是因为她在发呆。

  算什么?算亲人,算家人,算生死一刻间也会恋恋不舍之人。

  然而季琉珠却说的是:“你这一生,敢同谁真的剖心吗?”明明是最重要的人,却不知道她真正的喜好,她能为了那些人做所有的取舍,可以只舍而不得……她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将自己藏起来,是要给谁看呢?

  岑漱无法反驳。她能同季琉珠说这些,正是因为,季琉珠不是什么“家人”。

  岑漱摩挲了一下身边配剑的纹路,试图以其凹凸不平来磨平她心中的不安稳。她开口想笑,却发现自己的五官已然不受摆布,被迫露出了她本来的底色。

  藏了几十年甚至更远的忧色,暴露在无风无月的屋脊之上。

  半晌。

  岑漱没有泪,她十分平静地冲季琉珠露出一个笑容。

  这应该是季琉珠见过最难看的笑容,她一看到,就感觉心都快碎掉了。

  这个笑容十分勉强,她好像刚刚才学会怎么使用脸上的器官似的,歪七倒八地扭动着这些器官,她自以为在笑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嘴角也不曾提起,明明是一副哭相。

  但她没有泪。

  季琉珠陪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季琉珠在等待她的下文。

  也许她不想说,但季琉珠不会走。

  于是,在天边泛起一点点白,在高高的屋脊上,两人能看到街道人逐渐有形形色色地人走动之时,岑漱终于再次开口了。

  “我……”声音像哑了的风箱。

  “天地有灵,曾聚于一点。落化小溪,便成有灵溪水;落化草木,便成有灵草木;落化风雪,变成有灵风雪。天地之灵,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但天地之灵,是非人之物。它不懂得什么是人,人之短暂,也令它难以理解。

  然而有机缘巧合,受人感化点拨,它想要变作‘人’。

  它当时变作了一枝桃花,后来被人折去,抛弃了一部分的变化能力,变作了看似普通的婴孩。”

  话说到这里,岑漱停了下来。

  当然,还有半个故事:

  它很聪明。

  它的名字叫做‘岑宁’。这并非它的名字,而是那对夫妻给亲生子的名字。而它占用了。

  它是非人之物,却占用了他人之命。惩罚……大概就是某一日,它失去了真心爱着它的人。

  它也许明白人之情是什么,也许从未明白,但它知道,如果它不在,辛远也许能过得更开心——它再次占用了辛远的命。

  一辈子都没办法还。不管让出什么,对旁人有多好,都不行。

  …………

  但季琉珠已经懂得了她话中的未竟之言,头一次不知说什么是好。

  季琉珠怎么也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至此,岑漱为何不怕疼也不怕死,为何愿意只舍不得,为何吃不出酸甜苦辣,非得用齁死人的量,才能感觉到适量的甜……迎刃而解。

  她只是把自己装得像一个人,却从未觉得自己是过。

  但是这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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