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天这一日晨风拂面之时,归墟里还是那样,黑沉沉,毫无生机。
别了莫春来之后,岑漱默哀片刻,终是带着沉沉的心思,询问许兰则:“你带我见他,我已见到了,现在能告诉我为何吗?”
岑漱一直记得他说自己时间有限,不打算耽搁他太久。
许兰则平心静气道:“你的话,被抹去了,我既听不见,便不要再问了。”
……怎么会?岑漱震惊之余,终于想起,莫春来说过他会被忘记。怎么就连许兰则都未曾幸免?
在岑漱看来,他兀自进入归墟,虽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但能进来,已经算手眼通天。毕竟归墟依她估计,阶位也就在天道之下,常人难以企及。
她当然不知道,是贺枕凭着她修为目前尚浅,在某一次她离许兰则远远的时候,私下和许兰则做了交易,在特定的时机,让许兰则以镜子定位过来援手。
不过说交易倒是太托大。因为贺枕不知许兰则所求为何,这下对贺枕来说,和欠了人情也差不多。
话又说回来。
她人此时已经在归墟,但她是要做什么来着?
……怎么也想不起来。
随后,许兰则开口,“疑问来日再谈。你之愿,我已达成,随后,我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他似乎深深看了岑漱一眼:“万望小心。”
……什么?
岑漱还没问出口,许兰则已经手一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拽住,生拉硬拽进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光门。
片刻过后,岑漱已经出现在一片黑紫色的天空下。
这天空不能说不熟悉。
黑紫色的云层厚重而低垂,宛如一团巨大的、腐朽的棉花,层层叠叠,随时都像要对生活在天空之下的生灵强压下来。
更别说云层中还不时闪烁着诡异的幽光,像是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一切动静。
偶尔,一道扭曲的闪电划破天际,带着刺耳的轰鸣声,带着好似能将天空撕裂成巨大裂缝的能量,却又瞬间被天幕的黑暗吞噬……仿佛连闪电都畏惧这片天空,不敢直对锋芒。
岑漱站在其中,一瞬间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沉重起来,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黑紫色的天空,就像是一张织成的巨网,要将她紧紧束缚,无处可逃。
这是魔界。
她心中警铃大作,瞬间防备起来。
但许兰则似乎是个厚道人,并没有真的把她送到魔界魔族的包围圈,反而是放到了某个僻静的小地方,根本无魔注意。
只不过眼下这地方,竟还有些陌生的熟悉。
与魔界其他地方的压抑不同,这里的黑沉中似乎透着一种诡异的宁静,被薄雾笼罩着,仿佛是魔界的另一面。
脚下则是一片柔软的黑色苔藓,它们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蓝色荧光,如同点点星辰,为这片僻静之地增添了一丝异样的美感。星星点点的苔藓覆盖着崎岖不平的地面,组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斗折蛇行地延伸向远方,而远方,似乎有一个参天的石柱,在薄雾中隐隐约约地矗立在这条僻静之径的尽头。
这个石柱她有些印象。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恐怕就是魔界四角的参天柱。再走近些,岑漱终于能看到了:这石柱上刻着她不太熟悉的魔界古文字,上面似乎记叙了一些事情。
文字流动着紫黑色的光。
岑漱读得磕磕绊绊。
传说中,这四根石柱是魔界边界,魔界之处是一团混沌,直到四柱分割了天地,魔界才成雏形。
而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她见过——并非是亲眼见过,而是她从前和辛远胡闹着玩时,不小心用某样东西,瞥见过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
辛远……岑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这个人。
这里的边界是一团浓墨似的雾,不管是谁进入都生死难料,即便进入后侥幸逃过一死,也不会想再进入第二次。
所以这里相比魔界其他出入口,几乎没有防备,辛远便是从这里逃到九霄天的。
……辛远。
岑漱缓慢恢复的记忆,终于告诉了她,她和辛远之间的隔阂是什么。
辛远。是人魔之间的混血。
这样看来,辛远是在魔界出生的。
魔族常常将九霄天漂亮的人族当做货物买卖到魔界,当做妓子使用,所以辛远在魔界出生并不稀奇。只是魔族向来把人当做玩物,不知怎么的,竟然会允许孩子被生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辛远幼时过的也不会是什么好日子,否则不会自杀一般穿过参天柱的浓雾。
然而他侥幸逃离了。不仅是逃离,还在流亡路上被他们的师父席回春收养,成为了如今凌云的掌门。
只是人魔混血终究是不为世所容。
尽管席回春对经过参天柱,已经失去记忆的辛远说,他只是普通的流浪儿,但辛远那另外一半魔族的血统竟然十分纯粹,难以压制,随着时间日长,魔族血脉越来越难以压制,这个秘密也越来越难以瞒住。
因此,席回春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辛远的魔骨和血脉替换到自己身上,让辛远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人。
这件事,只有岑漱知道。
这样做的副作用便是,席回春只能自己疗伤,自已用修为压制……没多久就精力亏空,过了几年就去了。
也因为如此,他从不肯看医就诊。只能由着这样把身体拖垮。
而席回春,她那老好人的师父,临死之前,嘱咐她要将这个秘密瞒一辈子。
因为死后再压制不住魔骨,师父的房间里充满了魔气——怕露出端倪,师父只唤了她一个人在床前。什么事情和东西都是由岑漱转告转交,当时一度有人认为未来的凌云掌门应当是岑漱。
想来……辛远纠结这个,也许纠结了一辈子。
他和岑漱同样是师父的徒弟,他还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然而,岑漱什么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