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沅湘州地界。
烟雨蒙蒙,浸染着这片土地。官道两旁新抽的嫩叶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雨水反复冲刷后特有的微腥,混杂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带着一丝微凉的粘腻。
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灰青色薄纱。
岑漱撑着一柄最寻常不过的油纸伞,伞面被雨水浸润得颜色略深。她独自一人,走在官道旁那条已被行人车马踩踏得有些泥泞的小径上。
此时的九霄天已经和她作为祝忘时的记忆大有不同。大抵是在那黑暗环境里消磨时间太多,九霄天的时间里,已经过去了两年。
两载光阴,于凡人已是漫长,于修士却只是弹指之间。她再慢慢看着眼前这烟雨朦胧的沅湘州,恍如隔世。
这两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九霄天风云搅动,发生了太多事情。单就她关心的就有好几件算得上严重的事情:
先是无明川彻底与外界失联,强横地拒绝了其他仙门的来往,据说是因为同某个仙门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不过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太过离奇,而且,应该会有仙门的人悄悄探查才是……只是,竟没有哪个仙门能探查出个所以然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抹平了所有探查的痕迹。这一点令岑漱感到不安。
再是许多宗门内部出现了魔修,魔修如同跗骨之蛆,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甚至有长老级别的人物被揪出。一时间,各大仙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昔日开辟的秘境也少有探查,担忧被魔修钻了空子。
其次是不少修界未来的中流砥柱遭了毒手,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各大仙门如同惊弓之鸟,严令弟子不得轻易离山。
还有便是,据说那分割两界的封印,已有几处出现了破损,魔气隐隐泄露。这消息不知真假,却让整个修界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之中。
岑漱小心打探了不少消息,目前只能确定凌云中岑蕴宜失联,林阙弟子纪云雀被魔修重伤……凌眉倒是平安无事。
至于辛远的动向,岑漱目前却还没能了解到。她也还没找到机会让九霄天众人得知无明川的惨剧,以及幕后黑手并非魔修,而是凌云掌门……想要证实此事的确也太过困难,毕竟她现在都还算是个“黑户”。
岑蕴宜的事情她也有所猜测,但苦于无线索,也只是两头一抹黑。
倒是方漆,的确是已经安全回到了万剑宗,这件事倒是都已经传开了。只是对于她是如何回来的,她一直闭口不谈。
岑漱是一旬前与方漆在沅湘州边界分别的。
那时情景犹在眼前,方漆眼眶红红,抿着唇深深一揖:“望前辈保重,希望来日还能再见。”
岑漱只点了点头,将一个不起眼的护身符塞进她手里,这其实是个上好的法器,有保护作用。
多余的话不必说,前路各自艰险,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
于是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说回现在。
岑漱的步履在泥泞小径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很快又被细密的雨丝填满,污浊的水如同九霄天如今的局势一般,混浊不清,还不知道何时能拨云见日。
她听着头顶滴滴嗒嗒的雨声,装作行色匆匆地在路上走,她头顶倒是没有戴法器遮掩相貌,只是使了一个幻术遮掩,让旁人以为她平平无奇,甚至忽略。说起来她的确不擅此道,但天地之灵本就可以是万物,补足了不擅幻术的短板,倒也还算将就。
她此行目的地是沅湘州边境一座小镇。
据零星记忆来看,那里或许有凌云的人手,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消息。
“两年……”她低喃一声,声音被明快的雨声吞没。
人生恍若转瞬间,弹指一挥又百年。
两年之中,竟物是人非如此了……
指控九霄天第一仙门的掌门是屠戮同道的幕后黑手,无异于自寻死路。她需要证据,更需要一个能让人信服的契机。
思绪翻涌之际,前方官道与小径交错的岔路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岑漱脚步微顿,神识如无形的蛛网悄然探出——前方有一道夸张的血痕,一直泼洒到一个小巷末尾,许多百姓绕着血痕又惊又怕地评头论足,讨论是驴还是什么猪羊牛的血痕,乱成一片。
不过那巷子看起来极长极深,一时半会也真没人敢进去。
岑漱暗自思考着:神识触碰到了灵力做的屏障,是修者无疑,但也的确存在圈套的可能……她目前的情况却是不便露面的。
就在此时,那灵力屏障却以岑漱熟悉的频率颤动着——是她从前和小蕴宜约定的暗号!遍寻不见的人,居然在这里找到了!
岑漱抱有疑虑地闪身进入小巷,踏入了巷中。
巷中有一具修士的身躯,看上去已死去多时,角落处稍作了阵法,岑漱一眼便看见阵法之中的人——是岑蕴宜!
岑漱默默地将幻术抹去,脚落在实地上,凝视着岑蕴宜。
岑蕴宜看起来脸色绝白,似乎受了伤,正在疗伤之中,被人触动了布下的阵法屏障,略睁了眼,这一看便怔住了。
岑蕴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极度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惊愕。她不敢相信地嘴唇微张,岑漱知道她想说什么,那两个字一定是“师姐”。但岑蕴宜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岑漱的脸,仿佛要再仔细确认眼前并非幻象,并非她梦境一场。
雨水正顺着岑漱手中的油纸伞倾斜的边缘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巷内光线昏暗,空气里除了潮湿的泥土气味,雨天各自木板破布发霉的味道,还有正被雨水无声地冲刷、稀释的血气。
雨水嘀嗒。
相顾无言。
她的视线落到岑蕴宜身上,气息紊乱,左肩处的衣衫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一大片,又被雨水晕开,粘腻地贴在身上。
“谁伤你的?”岑漱道。
岑蕴宜却低了头,没有回答。那答案就好猜了,恐怕和辛远脱不开关系。
随后,岑漱的目光迅速扫过地上那具修士的尸体:身着门派衣物,却并非凌云之人,致命伤在咽喉,带着一缕魔气,手法狠辣。
她大概理解岑蕴宜为何在此处了:正是因为这特殊的时间,各大仙门人人自危,所以其他门派的弟子才会在凌云地盘上无人收尸……以便岑蕴宜当这个灯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