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漱的呼喊被无形的空间瞬间拉长、扭曲、吞噬。
而她也失去了一起沟通的媒介。
在光门映照之下,她看清了鸦隐的脸。
无声的言语如同烈火在喉间灼烧,令她失声嘶哑。她这时间里,只来得及护住方漆,抽取她自己金灿灿的血液将方漆包裹,以此令法则昏聩,瞒天过海——
她带着方漆,以背作为防护垫在方漆身前,像流星撞向那扇近在咫尺的光门。
岑漱抗拒着光门巨大的吸力,然而前后夹击,抗拒只是徒劳。
一切都在缩小,唯有鸦隐的身影,借着光门的芒,她还能看清。
他站在那里,周身魔气汹涌翻腾的魔气,他出手时并未留手,已经是全力,因此就连岑漱也应对不及——更多的是没能想到。
她当然想不到。她已经太过疲惫了,竟然没能先一步发现九霄天的法则不允许两人通过这件事情,而让鸦隐做出了选择。
岑漱不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鸦隐全身骤然喷涌出魔气,如同燃烧的业火,贪婪地舔舐着他残破的身躯。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却是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无声道:就这样吧。我不想回去了。
岑漱立即反应过来:他在自爆!
死亡是每一个人或物的归宿,他却将其作为解脱。
岑漱的眼角泌出一滴泪来。
她当然知道鸦隐为什么这么做。如果只是诀别,常人来看自然已经是永别了。而鸦隐自爆,并非因为真的对活下去无望了,而是知道岑漱以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找他。这不是他所想见的。
那滴泪珠甚至来不及落下,便被那骤然爆发的魔气蒸发。
鸦隐的身体就这样在漆黑一片中,在岑漱的视线里,由内而外地、无声地爆裂开来。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岑漱眼前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
“鸦隐……!”
岑漱的声音只化作一片无声的空白,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脏还证明着眼前发生一切的真实。
她顽强地抗拒着光门的引力,却抵不过越来越近的距离……逐渐没有距离。金灿的血液形成的水膜在方漆通过光门之时剧烈闪烁,但终于没有追究,瞒天过海便算成功了。
只是岑漱一点都欣喜不起来,怔怔地看向鸦隐的方向,在猝然失力后没入光门。
视野瞬间被斑斓扭曲的光淹没,她同样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在这失序的通道中,岑漱牢牢拽紧了方漆,在身体被拉扯、灵魂都仿佛要被剥离的剧痛里,岑漱透过光门闭合前最后一丝缝隙,遥遥望见了那最后的景象——
鸦隐所在之处已然空了。
如他所说,就这样了。
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永恒的寂静与平静。
仿佛那不是毁灭,而是投入了一片他渴望已久的、再无纷扰的安眠之海。
那光门的缝隙,在不知多久之后,彻底弥合。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刻钟………但无论是哪一种,最后一点属于那个空间的信息,彻底消散了。
无边的流光彻底包裹了她与方漆,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因为一次性取走了太多血液而无比虚弱,不尽的剧痛像无数冰冷的针,深深扎进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她晕厥过去。
昏迷之前,她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却实在无法凝神去听了:你……样……让我……计划……
岑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说来也奇怪,明明梦外撕心裂肺,她的梦里却是意外的安静。
她梦到了自己。
起初,她只是无形的灵力汇聚而成的灵体。
慢慢的,她逐渐会变成路上的一块石头,溪流中的水滴,石缝间的小草,泥土里的种子……
她见过过路的人在石头边歇脚,见过小鹿饮溪,见过顽皮的孩子拔起小草,见过种子因干枯死去。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是她变不出的模样。
因为她并不理解他们。
她不懂,旅人坐在石头上时,眉间为何锁着沉沉的疲惫,那种重重的感觉,似乎还要超过她这块石头本身;她不懂,小鹿低头饮水,澄澈眼眸里倒映着溪流,也会发出轻轻如同羽毛一般的喜悦;她不懂,那孩子拔起草时,脸上转瞬即逝的云雾一样的欣喜从何而来,又为何在转瞬之间随手丢弃;她同样不懂,一粒种子在干涸的泥土里无声熄灭了生机,那过程漫长而静默,也会使她有所感觉。
她感知天地流转,比谁都明白生灭有序。作为石子、水滴、小草、种子,她体验着被触碰、被汲取、被拔除、被湮灭。
这一切都只是法则的一部分,像风理所应当拂过山岗,自然而然。
痛苦、欢愉、渴望、遗憾……这些附着在短暂形态上的“情绪”,于她而言,都是不可知之物,这使她感到好奇。
她尝试过去“变化”。意念流转,无形的灵力试图勾勒出旅人布满风霜的侧脸,模仿小鹿低头饮溪时优美的脖颈曲线,复刻孩童稚嫩手指的形状,模拟种子在黑暗中奋力向上顶破土壳的挣扎。
然而,失败了。
灵力凝聚出的,依旧是石子、水滴、小草、种子……只是像,却是一具具空的壳,连种子的挣扎都徒具其形,毫无向死而生的韧劲。
它们只是“存在”。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