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方自然不会给岑漱什么考虑时间,也很清楚岑漱会做什么选择——
如同从前一样,岑漱要杀他,只是因为他草菅人命,拿平民百姓试药等等罪名,该死。
或许有恨,或许有怨,但那些不是真正属于岑漱的情绪——更像是附在“师父教诲”这具骨架上的浮尘,风一吹就散。只有依附这具骨架的皮肉化为了铁打的准则,从来不变。
试问,罪孽滔天之人,仅仅是因为他说迷途知返,就可以握手言和吗?修界讲究因果报应,却少有忌讳凡人生死的,从来都是自一条血路趟来,只惜己命。而凡人之命更如蝼蚁,明明也已经禁止修士屠杀凡人,也只是表面守礼,私下铤而走险者仍旧数不胜数……那些在秦无方手下化作焦炭或扭曲怪物的面孔,曾几何时入过“正道”修士的眼?更有甚者,还妄想将秦无方“招安”。
岑漱从一开始见到秦无方此人时,就知道他绝不会如修界的愿。
若不是凡人确有些用处,说不定还不见得有人管。
呵。说起来,她岑漱还是“非人之物”,竟也替凡人打抱不平,颇有些狗拿耗子的感觉。但岑漱自天地中来,无疑能感觉到,天地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并无爱恨,也无偏私。生老病死,兴衰荣辱,不过是自然流转的尘埃。
是师父教她天地有灵,爱重众生……她知道不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才是真相。
但她从不反驳。然后,她带着师父的教诲,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师父教她的路。
按图索骥,斩妖除魔,符合一切“道义”的标准。
但如今,或许……她的感觉不一样了。其实她仍然知道该怎么做,仍然按着师父的教诲,一丝不苟地执行……但她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心底终于也有了声音——
那是祝忘的。原来她将塑造她的记忆忘却之后,获得一个新的东西……自我。祝忘什么都没有,只有自我。而岑漱什么都有,独独没有自我。
实在是上天作弄人。
岑漱的剑动了。
剑光并非如雷霆乍破,也非似惊鸿一瞥,而是毫无多余技巧直白的一剑,有着足以斩断一切虚妄的锋锐。
剑锋割裂空气,发出细微的嘶鸣。
更出乎岑漱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
秦无方根本就未做抵抗,只笑着迎上了剑锋。以他的狡猾分明可以有许多办法逃离这一剑,但这一剑之力却精确地在秦无方身体中爆发开来。
更令岑漱难以理解的是,他脸上没有惊惶,只有一丝了然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岑漱的剑,并没有抖。
她同秦无方没什么回忆可言,有,也只有愤恨。但比起敌人莫名其妙缴械投降,岑漱更在意的是他说的话——
他说:“比起被一直浑噩地控制,果然还是不如死在你手上。不过,‘那里’……的我可不会……像这样缴械,‘我’仍然会是你的大麻烦……”他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一丝笑意,随后逐渐接近于无,越来越弱,生机如退潮般从他眼中迅速流逝,快得让岑漱感到一种不真实的荒谬。
她很清楚这一剑并不致死,秦无方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但那种生机流逝的感觉不会出错,岑漱能感觉到,这个她一直以来想要杀掉的人,的确是飞速地奔向死亡。
只是他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话语仍然不曾停歇:“…快逃…”
然后,是更模糊、更断续的低语:“…阿漱…若是…和…生…死…倒也…”
后面是什么?“倒也”什么?岑漱不会去分辨,也无法分辨,更无机会分辨了。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带着血腥气的风里时,秦无方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身体化作了灰色的烟尘,一阵风就瞧不见了。
连同那挟持着方漆的应云来也仿佛大大受挫,一时间松开了对方漆的禁锢,被岑漱抓住机会一剑挑去,抽了空将方漆拎起来,迅速抛下追兵跑路。
傀儡无人指挥,定然是不会跟上来的,虽然先前的对话来得蹊跷,但也不在现在考虑内……
危机解除,疑窦却更深了。
现在放在岑漱面前的是三个问题:
其一,她要去哪里?
其二,她该做什么?
其三,她能怎么做?
既然无明川已然变做死城,当然还是应该先将消息传出去,这不是小事,最好能将各大仙宗联合起来应对。所以她应该逃出去寻求帮助……但不能谁都找,她最信任的……应该从凌云之人找起。
凌云……蕴宜,其秋他们……还有她离开之前就闭关的凌眉,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对,她身上也还有许多疑点,例如那突如其来助她恢复的能量,十分熟悉……
还有秦无方说的话,他看起来知道不少东西……
等等,熟悉的力量……称得上熟悉的……
已经确认自己走出很远,岑漱才恍惚将方漆放下,挖掘起心里最不可置信的想法——
她到凌云时,把凌云上下见了个遍,独独没有见到……贺枕。是因为贺枕早在她……什么时候?这段记忆仿佛被迷雾遮掩,一时间难以辨清。
贺枕早在大战前就闭关了,不过是个隐约的印象,她记忆里无任何东西可以佐证其真实。
而且,大战的记忆,她也回想不起来……难道说这段记忆里,还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东西?!
贺枕……贺枕……这个明明也在她岁月里占据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名字,怎么也会无端地佚失?!
而且那化作修复她经脉的力量,正是她久疏记忆中的凌云法门,即便凌云之中,会的人也寥寥无几,根本不曾外传过!
毫无疑问……那就是贺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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