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回答的时间十分漫长,在方漆眼中,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甚至变得扭曲。
四周的环境,好像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切都在慢慢地褪色、恍惚。
她感觉自己像在泥沼中跋涉,不知道何时才会面对死亡。这条路太过煎熬,以至于她希望死期早日降临……便能解脱。
漫长到方漆甚至觉得,自己等不到回答。
然而,理智深处,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这漫长的感觉,或许只是她的臆想。
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对面的岑漱,仅仅只是……眨了一下眼。
这之间,有一丝犹豫一闪而过。
方漆偏偏能看懂岑漱在想什么,无需思考,仅仅用本能便能得到结论——
融合了季琉珠诸多记忆的她,偏偏能看懂岑漱的神情意味什么:岑漱在找一个措辞,想尽量说不会刺激到她的话。
这个认知像铺天盖地的雪崩,方漆甚至来不及转身,便被淹没于茫茫雪下,一瞬间便使她感到了致命的窒息。
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想要一个干脆利落的答案,一把将她彻底捅穿的利刃!想要的是是或不是!只要有一句“是”,就能让她彻底死心,当好季琉珠的影子,从此不再挣扎,不再奢望……
这不是她所需要的吗?
可是她内心深处那点,卑微的、可悲的、属于“方漆”的声音,又在疯狂地尖叫求救:不!她需要!她需要那句被精心修饰过的谎言!哪怕只是一句“不是”,也能让死水重新泛起涟漪,即便艰难,也依旧苟延残喘下去……
因为方漆不想死。
矛盾的心理在她体内疯狂撕扯,她已经听不进去别的字句,任由绝望与一丝希冀把她的心当做战场激烈碰撞,无能为力。
这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她既恐惧于致命的言语,又憎恨于岑漱因怜悯而犹豫的神情……她恨着自己的并不坚决,事已至此还期待有人能对她善意地撒谎,还恨她自己小心翼翼维系着本就所剩无几的尊严。
她想要真相,又害怕真相。
她渴望谎言,又鄙夷谎言。
她眼神凶狠,却没有一刻不是在自嘲:她想听的无论是实话,还是谎话……都不对。
岑漱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她努力使自己盘起腿,坐在方漆眼前,温柔而坚定地伸手擦拭方漆脸上的血泪。
岑漱的手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冰凉,带着一点草木泥土的气息,拂过方漆的脸颊。
这微凉触碰落在方漆滚烫、混乱的脸上,带来一阵突兀的战栗。方漆像骤然失了智一般,脑袋里忽然空了,呆呆地任由岑漱动作,不躲不避。
直到那触目惊心的红痕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岑漱才慢慢地收回了手。
血泪粘稠。且腥。无端带着一种灼痛感。但岑漱的神情无比认真,仿佛一点未察觉到痛,毫不在意地将手自然地垂放下去。
她替方漆擦完眼泪,才慢慢地开口了:“方漆。我来寻你。”
一字一句,一点一点。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疲惫和伤势而有些沙哑。
但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漆的耳膜上,更灼烧着方漆脆弱无比的心……但方漆绝无可能听错:
方漆。那个惹人厌,无人爱着的名字。
我来寻你。而不是季琉珠。
然而,这几个字不仅没能弥合方漆心间的伤口,还一把点燃了方漆最后的理智,放了一把名为崩溃的烟花——
“不……!”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尖啸,从方漆干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没有喜悦,没有感动,只有一种彻底的不信任和自我否定。
方漆看着岑漱,拼命地摇着头,凌乱的发丝沾着血泪和尘土,贴在苍白的脸上。
她瘫坐在地上,不断自语:“不……不对……假的……都是假的……”
她手脚并用,忍着疼痛提防着岑漱不断后退,身体摇晃得好像随时会倒下去——
她看得出岑漱的神情。那样悲伤。可她无暇理会,一心一意只想逃离……去哪都好,只要逃走……
方漆终于明白,对她来说,爱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此时。方漆不知恢复了什么力气,用带着恐惧的眼神望着岑漱,而后忽然起身,拔腿就跑!
那动作毫无章法,踉跄、趔趄,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无法被控制,因此呈现扭曲的状态。
新生脆弱的浅紫色皮肤在剧烈的动作下瞬间被撕裂,渗出细密的血珠,几乎是瞬间便洇透了衣服,显出可怖的大片红色。
她根本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凭着本能,朝着远离岑漱的任何方向,跌跌撞撞,狂奔而去!
“假的…都是假的…骗我…”嘶哑破碎的言语,随着方漆的身影散落在风里。她跑过的地方,留下断断续续、红色的血迹,在树林的阴影下触目惊心。
岑漱全然没能料想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她从未更深地了解过方漆。她只知道方漆曾经过得并不太好,知道方漆从没有朋友,知道一些方漆不经意漏出来的只言片语……她了解的是季琉珠,并非方漆。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去做了解了。她不曾忘记自己和方漆都处于危险之中,不能任方漆就这样走开。那样不仅仅是辜负徐呈,还有鸦隐。
岑漱的心猛地一沉。她强忍剧痛,挣扎着爬起来,用自损的术法封住自己的痛觉,强行让自己的状态保持在可以行动的水准,踉跄追向方漆逃走的方向。
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折断的草叶,指向方漆逃离的地方。那蜿蜒的血痕,看得岑漱触目惊心,她知道,方漆这样跑下去,身体已经处于崩裂的边缘,不用别人动手就会先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