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一个模糊的声音如此道。
一声叹息,仿佛来自虚空,高远飘渺,无法捕捉。
“岑漱”抬头四望一遭遍寻不见,暼向“应渊”之时,却发现他神色并无变化,说话依旧絮叨,好像全无注意到她的异常之处。
这不对劲。
与此同时,“岑漱”眼前逐渐开始灰暗下去。但距离真正陷入一片黑暗,却不过是瞬息之间……总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但,“岑漱”并不记得。
还没来得及想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声音先钻入了她耳中:“师妹……师妹?”十分遥远,恍如梦中。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没有成功。她仍旧看不见光,却有一种感觉:她正在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能感觉到右手指节正陷在一片绒绒的毛里,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触感……也很熟悉。
有什么软乎乎的小东西,在蹭她的手。是什么?
“祝师妹,你若再不醒,师兄可就得罪了。”这个声音似乎也有些耳熟,像是不久之前见过。不久之前…?祝……师妹,是在叫她吗?
终于有一线光芒漏进她眼中,竭力挣开后,除满目枫红外,还有一只手按着她额头。
祝忘有些懵地盯着这只手,白白净净,充满了力量感。
许兰则注意到她醒来,从容收手回袖,殷殷问询,眼神温柔似水:“师妹醒了?感觉如何,可需要什么帮助?”
祝忘懵懵“啊”了一声以作应答,眼睛在许兰则脸上来回移动。她蹙眉,若有所思——并不熟悉的脸。
这人身后枫林也并不熟悉。只是因着枫林有个名字总在嗓子眼跳,还在心间打转,怎么都说不出口。
身为大师兄,许兰则的修养是极好的,他顶着祝忘乱飘的目光,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仍旧殷切温柔地等待。
祝忘出走了许久的魂勉强往回收,对上许兰则的眼神十分无辜陌生,就差没问一句“你是谁”了。她面上没有多余神色,只不停叩问心神:我是谁?
岑漱,还是祝……祝什么?
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刚才在做什么,却发现实在想不起来,目前的记忆里,只有关于“岑漱”的部分,这个自称她师兄的人,是谁?可她师兄不是辛远吗?
祝忘按住了剧烈疼痛的头,痛苦却一言不发,神色却比从前忍耐了许多,好似平添了好几百岁的流光岁月、能抖落一地风霜,稳重得不像她了。
“谢师兄关心。”
她头还疼着,嘴角笑容却已经熟练扬起,完美得挑不出差错:“头还有些疼,但已无碍了。”
许兰则嘴边本有笑,此时逐渐收起了,目光也对祝忘稍作打量:“师妹无碍便好,只是……”他声音一转,“不过几日不见,师妹沉稳许多,恕师兄眼拙,竟有些认不出师妹了。”
“岑漱”的记忆同“祝忘”的记忆正在融合,不仅仅是头疼而已。祝忘一时分不清此处是幻是真,应该如何发言,只好敷衍着许兰则:“师兄这夸奖实在是折煞师妹了,师妹明明没什么变化啊。”
许兰则不知是不是心中呵了一声。但他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许是师妹不常揽镜自照,发现不了自身变化也说不一定呢。”
揽镜自照。听了这个词,祝忘脸上浮现一抹莫名笑意,连剧烈的疼痛也未能把这丝笑意打断:“师兄说得是,师妹记住了。”
许兰则见她说什么应什么,倒也没什么多余反应,只是含笑说了句没事就好,再和祝忘解释,他只是“不小心”看到了她一个人在林间,模样似乎十分痛苦,因此来看上一眼。
他用词斟酌谨慎,却免不了其后的事实:他在有意地观察跟踪着祝忘。
祝忘并不是一般女子,更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是以不管他本意是“帮助”,还是单纯的“监视”,在弄清楚他为什么如此作为之前,祝忘都不会对他放出友善的信号。
但许兰则相当沉得住气,祝忘都还没在话中表露逐客之意,他便已提出还有要务,打算离开了,祝忘有意相留都留不住那种——
等他走之后,祝忘松了口气,跌坐在软软的枫叶丛上。
事实上,她现在还是不太清楚自己的情况,再加上头疼,思绪更有些难以进行。
她靠在枫树下,注意到自己宽大的袖鼓起来,正在很努力的蠕动,好奇之下掀开袖子,发现了一只皮毛雪白的小兔子,模样可爱极了。
她感到好笑地自言自语:“我会养这种小东西吗?”
自然不是同兔子说话,她也没指望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兔子应答什么。
她伸手把兔子捉起来,想到刚才那一摔可能把兔子摔疼了,不由有些心疼——虽然分不清这点心疼才哪里来,还认真向兔子渡了些灵气。
这一下灵力让她稍觉不对劲,神识自视体内才发现,她体内有一颗璀璨的金丹,莹润晶莹、祥云缭绕、五彩光华……
一时惊讶至极。
若是祝忘,发现自己金丹已成几乎就要成婴,那是该欣喜的;但岑漱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修为倒退太多,又是惊吓。
同时存在两种思绪,还是记忆没能好好融合的缘故。祝忘只好在原地打坐,好好梳理自身记忆,并且好生回忆之前发生了何事。
——问题出在许兰则身上。
他的忽然接近,令方晴撇下了正在接收记忆的祝忘,有关秦无方的记忆并未能完整接收,就导致了祝忘不得不从接收记忆的状态退出来,强行打断也怪不得记忆会紊乱了——祝忘还因此把“岑漱”的记忆当成了主体,也怪不得许兰则会认为祝忘与之前有所不同,毕竟祝忘与岑漱行事作风本来就有些区别在。
与其说许兰则帮忙了,还不如说他是帮倒忙……祝忘有些遗憾地嘟嘴想到,如果能把记忆完整接收,不知道修为会涨到哪一步。
“修行不可懈怠取巧。”祝石默默道。
“原来我说出来了?”祝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了一声,“我也就是想想,想想嘛。”不过,秦无方显而易见不仅仅是岑漱的死敌,还和更多人结下死仇,却还能一直活着,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不过虽是死敌,这份记忆的作用,却比祝忘想象中大得多,岑漱对她而言,也不再是一个大多只停留在他人口中的名字了。
但祝忘此时还有一个更在意的事情,是先前许兰则提到的:
镜子,镜子。
她怎么就忘了,她曾经在天心塔得到过一面镜子呢。
一面照不出她面貌的镜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什么用都没有。但这不可能,因为这是天心塔的镜子。
但比起镜子有什么用,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她会在将镜子收放都储物玉佩中后,完全忘记镜子的存在?
甚至平时,即便有的是机会让她想起来有这么一面镜子,又为何全都忘掉?
祝忘不太相信这是偶然。
她默默摸着兔子,脑海中尽是假设。
她记忆力不可能差到那个地步,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她不能想起镜子,又是因为什么,镜子会照不出她的面容?假设这件事对某个人有什么好处,那么又是什么好处?实际上,对她的影响只有一个:她不会去照镜子。那么,这一种不允许,也是一种提示了:她照镜子会发现她看不到自己,因此她就会追究为什么看不到,以及做一些试验……
不,不能再想下去。因为更多的疑点浮现了。
祝忘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接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她又不能真的就去揭穿。因为她所知道的只有那么一点,不管要做什么,都不够。她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还有,她的修为提升也来得十分奇怪,不过是得到了一部分记忆……这能说明什么?如果她恢复了岑漱的记忆,同时也能恢复作为岑漱的修为吗?
这一切都显得太过可疑了,而恢复记忆则是她一定要做的事情,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走上了一条被人暗中安排好的路。
现在这条路上只暴露出零星几个棋子,其中之一是她认识的秦无方……
谁在执棋子?这盘棋有多广阔?为什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祝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清楚地明白,前方是黑漆漆的未知和恐惧。
而即便知道,自己已经作为棋子,步入了别人的棋盘之上,她还是不能停下脚步,她有她一定要知道的事情,随着记忆恢复,还多了一定要保护的人。
她不能退后,因为她要向前。
为什么要向前?
因为她是一截剑尖,而剑尖生来向前,剑尖应做出选择,不能后悔、不能后退。
她不能后退,如果她退了,别人怎么办?
她总归是一截剑尖。
她总不能,让那些寄托在她身上的希望消散。她承载着太多希望了,她不能退。
所以,尽管记忆未复现多少,但是这已经够了,足够找到下一步路,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