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星光龙确乎憨厚的近乎可爱，若它的躯体并非山岳庞大，而是普通走兽一般大小，或许有人会将其误认为某类萌宠——在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计较谁欠谁几个问题，不知是狂妄自大还是愚昧无知。
吴潇目光轻轻凝了凝，忍俊不禁，道：“你所回答的第三个问题，仅仅是你对你自身侵略陆地领域的辩解。所以，你我各自只回答了对方两个问题。”
星光龙硕大笨重的头颅微微仰了仰，像是点头，认同吴潇的说法。沉默一下，它硕大浑圆的眼珠子转了转，道：“你的攻击的确能对我的内腑造成强烈冲击，久战下去，我的脏腑肌体会逐步崩溃。
不过，你同样承受我全力一击，身体创伤与力量消耗同样不低。你此后的每一次攻击都将伴随沉重的身体、力量负荷。持久消耗，被耗死的未必是我。”
吴潇目中闪过冷芒，道：“我可以杀死你。”
话落，吴潇抬手捏了捏佩戴胸前的幻想水晶，将其托在手心。星光龙定睛看去，目光落在那粒不起眼的水晶之上，它的双瞳忽而一收，整个身子僵硬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相信你能够杀死我了。可是，你却并不想取我性命。”终于星光龙开口了，它眼瞳微垂，锁在下方渺小的人类身上，“在你说第二个原因之时，你的身上流露出了杀意，那时候你是真的想杀我。而现在你的话音虽然冰冷森寒，却没有杀机。人类的想法向来诡谲多变，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何物能让你觊觎，能令你突然改变主意。”
吴潇目中闪过惊讶，全然没想到星光龙竟能有如此精准的判断力，松开手心的幻想水晶，抬眼：“我现在不带杀机，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你。”
“我现在想明白了。”星光龙沉声道。
吴潇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懂你之前所说的第二个原因是什么意思。我攻击的方向正是先前那只海灵队伍以及人类女孩退走的方向，如果你选择躲避攻击，他们就很可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你说过，你欠某个海灵人情，才会帮他们。所以你在意的并非那只海灵队伍，而是那个人类女孩。
因为我差一点就杀死那个女孩，触怒了你，你才想要杀死我。”
吴潇道：“你很聪明。”
星光龙硕大的头颅摆了摆，摇头：“我很愚笨，许多东西都需要很长时间思考才能明白。就比如，我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对我动手。”
吴潇轻轻拂了拂带血衣袍，一针见血，“做我的幻灵。”
“幻灵？”
星光龙恍然大悟，沉声低喝：“幻灵是人类幻想师的战斗工具。我星光龙一族曾比肩神灵，统领无数星辰大陆，何等尊高，岂可屈辱沦为人类幻灵？”
吴潇似乎早就料到星光龙的回答，平静目光不起波澜，道：“星光龙一族的确辉煌璀璨过，但那只是遥远岁月前的过往。
至星光龙溃败于太阳神之手，你们一族已经彻底没落了。漫长岁月过去，星光龙已经几近灭亡。或许，你已是当世最后一只星光龙。
一个族人的种族，何来尊高？”
星光龙沉默，它知道这个人类说的是实话。它的传承记忆里的确有昔日先祖与太阳神一战陨落，全族走向没落，遭受无数种族欺凌的画面。
忽然，星光龙巨瞳一张，凝聚成坚定与强硬：“先祖并未败于太阳神！即使当初先祖力战而亡，太阳神亦生命无多，若非其涅槃，必然陨落。那一战，只可算平局。”
“不是的。或许在战斗过程中两者力量差异不大。但结果却是你的先祖陨落，而太阳神还活着。这个世界，结果才是真理，而过程却无足轻重”吴潇轻轻摇头，否定星光龙的说法。
“如果，我的先祖没有陨落呢？”星光龙的目中忽然有了一抹隐晦幽光，令人琢磨不透。
吴潇皱眉，半响后道：“如果那只大成的星光龙没有死亡，那一战的结果的确可以算作平局。”
两者目光相对，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星光龙再度开口，话音低沉而嘶哑：“就算整个世界只剩我一只星光龙，我也要再复先祖荣光。一个人的种族，亦可以是霸族。”
“我相信你。”吴潇轻轻点头，目光炯炯：“前提是你先臣服我。”
“你！？”星光龙笑了，憨厚笨重的脸上第一次浮出嘲讽之色：“你的确比我强。可是，你有能力助我再复星光龙一族？”
“可以的。”吴潇认真点头，话音坚定。
瞧着少年坚定的双眸，星光龙脸上讥诮之色渐渐消退，它沉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粒幻想水晶还不够？”吴潇指了指佩戴胸前的水晶吊坠。
星光龙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能成为幻神之主的人类，必然有着其惊人之处。或许你真的有能力登临星海顶端。但这也仅仅是代表你能力足够，却并不能保证到最后你会完成承诺，助我复兴我族。
我的传承记忆里，人类是奸邪诡诈的一族，是蓝河万族里最不可信任的一族。单凭你的只言片语，我不可能相信你。”
吴潇道：“成为我的幻灵，你我必将缔结血之契约，契约内容由你我宣誓。我可以血之契约起誓，助你复兴荣光。”
“血之契约的确有很强的束缚力，但对于蓝河七界内真正的巨头而言，却并没有那么可靠。单靠血之契约，我依旧无法相信你。”星光龙依旧摇头。
“若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你已经无处容身了。”吴潇目中闪过幽光，冷冷说道：“亚兰界是一个囚笼，本源之力稀薄，如你这等先天强大的生灵，成长就必须海量的资源能量支撑。
在此之前，你深潜幻海，是因为幻海本身拥有一抹本源之力，可供你成长所需。而今，你遭受幻海排斥，已难以借幻海之力。而除开幻海，整个亚兰大陆再无合适你修炼与成长的地方。
况且……”
“不错！”星光龙忽然厉声打断吴潇的话，近乎嘶吼一般说道：“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臣服于你！我为星光龙，当有我族的高傲。无论我现下面临怎样窘迫之境，都不能成为我屈服一个人类的理由！”
“听我说完。”吴潇并不在乎星光龙的厉声咆哮，淡淡说道：“你天生的使命就是复兴你一族辉煌。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终生都不能离开亚兰界，你当如何复兴？
蓝河七界的每一界都有着自身限制。若要离开亚兰界，必得亚兰界主首肯，否则一切休谈。
若无我的帮助，别谈亚兰界主是否答应你，单单是你想见亚兰界主一面都困难无比。”
星光龙沉默，似在思索，或许真如它所言，它很愚笨，面对这种关乎一生的抉择时，它需大把时间思考。
而吴潇却并没有这个耐心，冷声：“我需要的是力量，而非是你。蓝河七界内强大的种族太多太多，终有一天，我能找到比之星光龙更为强大的幻灵。
如我之前所言，我已给出足够的条件，若你依旧执迷，我当毫不犹豫将你杀死！”
绵长的思绪被吴潇的冷厉话音打断，星光龙忽然有些迷茫，盯着吴潇沉声道：“要我臣服于你，并非不可。不过在此之前，只要你完成一件事，我甘愿做你幻灵，为你而战。”
“什么事？”
“平息幻海的恨意。”星光龙目光幽幽，凝声说道。
“幻海的恨意？”吴潇眉头紧紧一收，“什么意思？”
“幻海是有自身意志的，若非幻海常年积恨，到如今已不可收拾，也不会对海内生灵产生排斥力量，更不会有大量海洋生物登陆毁坏海灵一族文明之事。”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吴潇依旧认真点头：“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吴潇好奇而问：“为什么要我做这一件与你毫不相关之事？你应该知道，就算幻海消恨，不再对海洋生物排斥，你也不可能再回幻海了。”
“与我怎会毫不相关？至我有记忆意识以来，我就生活在幻海深处，这片海是养育我的地方。或许你觉得可笑，但在我看来，幻海在某种意义上算我的母亲。憎恨本就是一种痛苦的情绪，我不愿幻海的恨意长存。”
吴潇摇头，道：“你在说谎。或许你对幻海所怀情感是真，但这不是你要求我消除幻海恨意的主要原因。你重视星光龙一族的高傲与尊严，更重要的是，你不信任我。所以，你不会因我完成此事而与我妥协，除非其中还有其他原因。”
“人类的思维果然敏锐。”星光龙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叹息，“的确，我不信任你。但若你完成此事，我此后定将对你言听计从，全然信任。
因为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类告诉我：能消除幻海恨意之人，必然是温柔善良之人。
若你能泯灭幻海之很，则证明你的善良与温柔。一个温柔之人，定不会背信弃义。由此，我才可完全相信你。”
闻言，吴潇目中泛起古怪之色，直视星光龙许久，直到确定它没有说谎之后，忍不住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星光龙的逻辑思维看似缜密，其实存在很大漏洞。既然它不相信人类，又怎可凭借一个人类的话去判断衡量另一个人类的真伪善恶？
捕捉到吴潇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星光龙问：“怎么了？”
吴潇轻轻摇头，不作解释。微微沉吟，凝声问：“那个人类是谁？”
“我不知道。至我记事以来，他就独自守在幻海海床靠东方向的绵延绿藻丛里。他很强大，是我在幻海内所见的最强者。没有任何海底生物会去招惹他，甚至他所在的绿藻丛都几近无人问津。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枯守那片绿藻丛。”
吴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先前星光龙提及人类之时吴潇就想到了人类幻想师慕渊。此刻结合星光龙的叙述，吴潇心中已经笃定那人就是慕渊，他所枯守的绿藻丛里，必然有着海灵伊丹的海洋之心。
吴潇问：“关于幻海恨意，你了解多少？”
星光龙摇头：“你若要了解更多，只有去幻海深处询问那个人类。他似乎无所不知，幻海有恨之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欲引幻海之水，就必得慕渊同意，否则覆灭沧云的计划休谈。吴潇的目的本就是寻找慕渊，这一趟幻海之旅本就势在必行。而眼下，无疑又多出一个目的。
微微思忖，吴潇忽而抬眼，郑重出声：“虽不知道是否能行，不过我将全力消除幻海恨意，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我星光龙族人，向来信守诺言。我承诺，若你泯灭幻海之恨，我必与你缔结血之契约，成你手下幻灵。”星光龙回答果断，不容置喙。
***
“喂，混蛋木人，你怎么被打的这么惨啊？”
吴潇归来之时，忘忧与西厌等人已在人类驻地的边防线上守候。瞧见吴潇衣袍带血，狼狈邋遢的模样，忘忧嬉笑着出言挖苦，但眉宇间却有一分关心之色。
“星光龙比我伤的更重。”吴潇淡淡回答了一句。
“伤的更重？”西厌忍不住倒吸凉气，急声问：“连你也不能将之杀死？”
“喂，狗屁大叔，如果那只鱼再强一点，就不是木人能不能杀死它的问题，而是木人还能不能回来的问题了。你这混蛋给木人下了这么大一个套，现在还好意思指责木人了？”
不待吴潇出声，忘忧已经指着西厌鼻子凶巴巴怒骂起来。
吴潇不禁莞尔，抬手拍了拍忘忧的头，道：“此事不怪西厌。”
吴潇将他与星光龙的战斗以及对话简单地说了一下，便再无留意，直接告辞回营。
夜间，皎洁月光轻轻铺洒废墟上的连营，透过营帐缝隙斑驳照在少年冷峻的脸，清寒月光映衬下，少年的目中有了一分迷茫。
吴潇思索着星光龙的话——能消除幻海恨意之人，必然是温柔善良之人。
温柔善良……真的仅是字面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