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人骑在马背上,视野开阔,远远地便看见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论是穿长袍的读书人还是穿短打顶着蔬果的农民,一个个都乖乖排着队等着进城。
朱祐橖等人翻身下马,对于眼前这样的场景没有丝毫意外,他们一路上从山西走到南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越往南,进城过河设置的管卡越多,进城需要交税,过河需要交税,甚至打柴都有柴税。不论是地方官还是镇守太监,一个个的把百姓当做泡在金河银海的棉巾子,总是觉得拧一拧还能再拧出钱来。
朱祐橖等人牵着马排上队,前面背着菜筐的小商小贩们在耳朵上插着两文钱,进城的时候守城官兵看都不看是谁,直接从农户耳边将铜钱拿走。官兵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娘里娘气身穿黑袍戴着黑面红绳梁冠的太监。
太监坐在城门口的凳子上,不耐烦的晃着手中的扇子。
沈北洋站在队伍中,看着城门口的动静一口口水吐在地上:“雁过都要拔毛,他们真以为百姓是春天的韭菜呢?割了一茬又一茬!真他妈比我们神教还黑。”
朱祐橖听着沈北洋的话一下笑出声来。
可能是沈北洋说话中气有点足,坐在城门楼子下面的太监眼睛一尖,盯上沈北洋。瞬间,刚才还忙着收钱的守城官兵们将朱祐橖等人围起。
魔教众人也不是吃素的,二十个好手护在沈北洋和朱祐橖旁边,眼看着腰间藏着的刀剑便要拔出,朱祐橖拨开手下,笑意盈盈的走到那太监面前拱手:“内官大人,我兄弟二人前来探亲访友,我哥哥为人鲁莽不知贵地规矩,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说着一袋鼓囊囊的银子递给那太监。
太监看着朱祐橖,惦着银子的分量,脸上露出笑意,他站起身来凑近了些朱祐橖说:“你这书生长得怪好看的,也识趣,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你们二十匹好马杂家也是要留下的。”
朱祐橖露出为难的表情:“内管大人喜欢,我也是想留的,只是这出门在外没有马实在不方便。”
那太监微眯了眼看朱祐橖,最后将脸撤远了些,对着将朱祐橖等人围起来的虎视眈眈的守城官兵摆手。
沈北洋等人瞪着官兵们牵着马离开。
进了城沈北洋说:“沐兄弟,你怕那太监作甚,那样的货色,我老沈一掌一个,连口气儿都不让他多喘。”
朱祐橖看着沈北洋笑:“大明的太监和贪官那么多,你杀得过来吗?他们才是韭菜,杀了一茬又一茬。”
沈北洋苦恼:“也不知道皇帝老儿是怎么想的,身边折腾了这么些个畜生。”
朱祐橖牵着马,和沈北洋走在兴和府城内。已经靠近广西,兴和府里面人丁并不兴旺,街上的商铺看着也萧条不少。
“沈大哥,自成祖皇帝以后,大明每个皇帝都出生在深宫内,他们最大的矛盾是与与他们分权的大臣的矛盾,而太监从小陪在他们身边,自然而然是他们最亲近的人,你说他们不信太监难道信你吗?”
“不过,如今成化朝中也有太监口碑不错,怀恩此人在文官武将中口碑极佳。”朱祐橖说着。
沈北洋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后知后觉的的问:“你们知道这么多。”
魔教五大长老,各位堂主术业有专攻,所负责的事情都不同,平日官场这种事情都有冯镜轩打理,沈北洋不知道无可厚非,朱祐橖初来神教却对大明官场那一套张口就来,让沈北洋有些意外。
朱祐橖笑笑,没有说话,沈北洋也没有继续再问。
一行人进了城门走了不远,一行穿着长袍的商人们迎了上来,一个个冲朱佑橖和沈北洋抱拳:“想必是总会的各位掌柜的到了。”
朱佑橖和沈北洋对视一眼后笑着说:“劳各位大驾前来迎我等。”
其中迎接朱佑橖等人的领头的长须商人伸出手来,笑着为朱佑橖等人引导:“我等已经为总会的各位掌柜在山西会馆备了酒水。”说着一拍手掌,两顶四人抬的轿子被轿夫抬着走了出来。
沈北洋看着眼前的阵仗胡子一吹就要发火,这么大的爷们儿坐轿子!
朱佑橖看了眼沈北洋笑着对领头的商人说:“多谢掌柜的美意,但是我等还是习惯骑马。”说着伸手示意商人先请。
商人也不推脱,笑着自己带着其他人坐上了轿子。
马背上,沈北洋翻着白眼儿:“娘们儿叽叽的,坐什么轿子。”
朱佑橖说:“景泰以后江南富庶,富户之间莫不以攀奢为荣,以人为畜也是风尚。”
沈北洋冷哼一声:“分舵怎么回事?怎么会叫这些个人来接我们。”
朱佑橖轻笑一声,正常商业来往在魔教的生意中占到很大的比重,魔教的成员组成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以沈北洋为例的江湖人,另一部分则是普通商人,对于这部分的普通商人而言,魔教的存在不过是又一个地区商会罢了。
魔教总会在山西平顶山,山西可以看作是魔教的老巢,所以晋商与魔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到山西会馆,沈北洋皱起了眉头对朱佑橖说:“老沈和他们这群商人处不来,这里留给沐兄弟应付,老沈去分舵喝酒去。”说完没等朱佑橖说什么,扬起马鞭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绝尘而去,身后自然而然分出十名下属跟随前去。
朱佑橖摇摇头。
另一边一群商人已经下了轿子,刚才领头的商人姓李,名名山。他看着沈北洋离开的背影笑着走近朱佑橖说:“沈堂主的性格怕是不喜欢我们这群人的婆磨。”
朱佑橖扬眉。
李名山笑着低声说:“属下广西分舵副舵主李名山。”
朱佑橖说:“人不可貌相。”
李名山抖抖身上宽大的衣袖袍摆苦笑:“在下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舵主的位置实属上任舵主惨死群龙无首,在下不得已接了过来。”
朱佑橖打着哈哈:“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酒席间李明山为朱佑橖介绍了在座众人,朱佑橖看过去,一个个都是身穿长袍腰缠万贯的富户,这顿饭吃的朱佑橖没有看见一个‘妖魔鬼怪’,反倒眼睛里看见的都是正派人士。
席间,几个乐妓座下弹唱小曲,李明山凑近了和朱佑橖说话:“沈堂主可是只身一人往分舵去了?”
朱佑橖手里捏着一个酒杯,景泰年间的官窑青花。从正统开始,景泰、天顺三朝景德镇官窑鲜少出优质青花,李名山却能拿出这么多套来招待人:“他素来不喜这样的场面,由他去吧。”
李名山点点头。他看着朱佑橖,长着两撇小胡子的唇动了动,继而脸上露出些忧虑的神情:“沐护法可能有所不知,自从上任分舵主逝世后,广西分舵便退出广西,在兴和府安营扎寨。李某承蒙诸位同行抬举,在总会没有来人之前选做了副舵主。”
朱佑橖点头,他看看四周全是商人没有一个江湖人,笑着说:“想必李舵主这位置不太好坐。”
李名山幽幽叹口气:“经商之前李某乃一介书生,哪里会打打杀杀。这个副舵主也是当的甚是委屈。”
朱佑橖明白了李名山话里未尽的意思,一个不会武功的舵主纵然再会做生意也不会让手下那一群妖魔鬼怪信服。
说着李名山突然一展衣袖拜倒在朱佑橖面前:“还望护法助我。”席面上众人无声退去,乐妓抱着琵琶也敛眸离开。
朱佑橖没有说话。
这边李名山刚请朱佑橖吃过饭,广西分舵来人说是沈北洋请他快点过去。
朱佑橖听言辞别李名山往广西分舵走去。
朱佑橖等人随着前来接应的老者在兴和府城越走越繁华,脂粉气息甜腻腻的传进朱佑橖鼻中。
不久,众人来到一片巷陌之中,由老者引着众人往其中一处矮围墙,时不时传出笑语的门院走去。
朱佑橖忍不住捂脸,如今这场景果然同刚才李名山为首的一干商人做派不同,讲分舵建在妓院里好像才符合魔教的套路。
后面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着,朱佑橖看过去,一个七尺壮汉站在沈北洋身边眼巴巴的等着朱佑橖,见到朱佑橖到来半跪行礼。
朱佑橖笑着扶起壮汉。
沈北洋在一旁说:“钱峰兄弟,这次我是陪同,咱们沐护法才是正主。”
钱峰明显是老实汉子,不会拍马屁,涨红了脸才蹦出一句:“木护法青年才俊,青年才俊。”
朱佑橖哈哈笑出声,用手拍拍钱峰肩膀率先进入院子。
前面沈北洋低声同朱佑橖说:“钱峰是好汉子!”
“你们喝过酒了?”朱佑橖问。
沈北洋嘿嘿一笑。
钱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兴和府有名的花间巷,大小五六条巷子中都是妓院,钱峰所在的这一家不大也不小,正处于中间。
正值傍晚,姑娘们逐渐开始起身收拾自己,钱峰带着朱佑橖等人来到的时候被一些姑娘看到。有一些女子看到朱佑橖的模样痴痴的笑,有些大胆的直接上来拦着:“公子是谁家少年郎啊,这般俊俏的模样。”说要就要偎在朱佑橖怀里。
钱峰挥手赶人:“子奴,去一边儿玩儿去。”说着看向朱佑橖。
朱佑橖笑着冲子奴点头示意,没有要接着子奴的意思,迈步离开。
子奴委屈,身边传来其他姑娘的笑声。
后面钱峰和沈北洋咬耳朵:“沐护法有家室了吗?”
沈北洋纳闷:“没有啊。”
钱峰比划着:“那这么目不斜视的,哪个男人不好这口?”
沈北洋哈哈笑:“你沐护法眼中容不得俗物。”说着快步追上朱佑橖。
后面钱峰歪头纳闷:“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