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进的男子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北宫远起初僵硬绷直的身体因为来人越来越清晰的面容而变得放松下来,微微前倾的身子后仰坐稳教主的宝座,心中期望落空,却又松了一口气。
新来的何奕柯长鼻方脸样貌最多算得上端正,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偏偏周身如同朱佑樘隐约的的淡漠疏冷让北宫远对他多看了一眼,这一眼看的北宫远心烦意乱却又忍不住注目,贪婪的在何奕柯身上看到些某人的影子:
“其余你等做主,命他迅速上手接手教中事物。”说完北宫远挥了袖子快步离开。
何奕柯一脸木讷对北宫远的离去没有半分不满,安稳的站在殿中央看着一群长老们面面相觑。
冯镜轩和沈北洋两个人却对目前的结果很是满意。教中刚铲除了任百川的爪牙又逢沐听雨被杀,北宫远负伤,正直多事之秋,缺不得护法分担事物却又不能选一个北宫远不喜欢或者有可能会十分喜欢的人进入神教的权利中央。
何奕柯精明且有手段,在冯镜轩和沈北洋等人的敲打下应当会当好神教这个家。
朱佑樘卧房内门窗紧闭,室内隐隐漫了草药的清苦,朱佑樘坐在床内解了里衣将一颗药丸用酒融了轻轻涂在胸前一个乌青的脚印上,因为朱佑樘这具身子还未长开,这个脚印大的竟像要布满整个胸膛一般。
朱佑樘苦笑:北宫这一脚险些要了他的命。
可这一脚也让朱佑樘浑噩了一阵子的脑子蓦然间清醒过来,他同北宫的关系不能再这般僵硬下去,他迟早是要回宫的,若是想要人间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不利用好神教这颗大树才是真正的失策,他虽是仙人但在人间却仍旧有诸多掣肘之处,需要借助神教的力量。
朱佑樘看着胸前乌青的脚印敛了眉眼低低的笑出声,他觉得他才是最卑鄙无耻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从神教神殿出来的北宫远本要回到自己的院子,腾跃间却落进了绿乔的院子,脚步一转向着记忆中那个小孩子的房屋拐去。
从前一个呆呆的傻傻的小孩子顷刻间露出那样清明沉重的眼神,这本身便是不寻常的事情。
正在为自己涂药的朱佑樘突然抬起低着的脑袋眼睛看向前方,手中停下动作。
房屋外北宫远静静伫立,近些日子来他难得的心平气和下来,复杂的眼神在这座房屋流转,这个屋中的孩子已经是他和那个已经不在的人最后仅有的联系。
屋内床上的朱佑樘等到感觉北宫远离开后才恢复往常的神态低垂了脑袋给自己涂药。
今后朱佑樘时不时可以感觉到北宫远的靠近,但北宫远从不会露面,仅仅是站在暗里似有似无的关注朱佑樘。
一日清晨,北宫远案前何奕柯站在北宫远对面一板一眼的向北宫远汇报近日上手的工作。
“近日海匪猖獗神教的商船回来时受到海匪攻击所幸并无太大损失。”
……
何奕柯说了半天都不见北宫远有任何回应,抬头看向北宫远,北宫远虽然一直在看他,视线的焦点却不在他身上。
“教主?”何奕柯试探着叫醒北宫远。
“你来自冀中?”北宫远问何奕柯。
何奕柯依旧板着脸回答:“是,属下虽然来自冀中,但祖籍河东。”
北宫远扬起眉毛有些惊讶,他从前总听沐听雨说他的家乡在河东,没想到新来的护法家乡也在河东。
北宫远来了兴趣:“给本座讲讲河东吧。”
何奕柯瞥了一眼北宫远嘴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上古福址,唐尧故地,三代圣人具出于此。”
北宫远问:“你最喜欢哪位圣人?”
何奕柯回答:“黄帝。”
北宫远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轻轻讥笑,何奕柯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几日后,从沈北洋院子中负责教学问的老师那里出来的朱佑樘,遇到了何奕柯。
擦肩而过时朱佑樘的心间一动,一种异样的的感觉让他走出两步后顿住脚步,而何奕柯也顿住脚步,却没有扭过头去看朱佑樘。
“应龙,你在这里做什么?”朱佑樘问。
何奕柯慢慢转过身子,木讷的神色变得讥讽起来:“来看看从前不可一世的冰夷帝君究竟变成了什么鬼样子!”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朱佑樘眼波平稳:“哦。”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那教主身上煞气那般重,煞气侵蚀身体,怕是再放任下去这人怕是要废了吧。”
果不其然,在朱佑樘转身的一瞬间何奕柯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朱佑樘眉头几不可见的轻皱,随即转过身看着何奕柯轻笑:“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有些煞气有什么大碍。”
何奕柯冷笑:“你忘记当年蚩尤的头是我亲自砍下的吗?他什么味道我会闻不出?”
说起这个朱佑樘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攥紧:“所以呢?”
何奕柯微微凑近朱佑樘,高大的身形在朱佑樘矮小的身影上空欺压过来:
“你我都知道,蚩尤虽然死了,但他的残魂在你手上,更何况当年蚩尤死后他手中的神兵虎魄却下落不明……”何奕柯微微支起身子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朱佑樘:“这个凡人的死活我不管,但是虎魄我是定要带回去的!”语气斩钉截铁。
应龙打出生之时便是狂妄强硬之人,眼中放不下任何人,从前看不起冰夷,如今更不会看得起缩居在一个七岁孩童身上的朱佑樘。
大好的天气风声乍起,朱佑樘幼小的身子后面隐约有与何奕柯等高的人形出现,眸中冰蓝流光凝聚,背后一把周身寒气通身冰蓝色的长生剑隐隐祭起:“有本事你就来拿!”杀伐之气昼生。
何奕柯定定的看了朱佑樘,朱佑樘在黄河底睡了这么些年反倒比以往多了些凶性,许久他笑着说:“现在你不肯又有什么用,当年的事难道没你的一份?更可况……”
何奕柯上下打量朱佑樘缓缓说:“更何况,你如今功力散尽,水脉精魂也破了,你都还是一条残魂有什么本事管其他人!”说完哈哈大笑。
“孩子,收收你的剑莫要割到自己的手!”何奕柯仰首笑着转身离开。
上万年了,这是他面对冰夷最痛快的一次,凭什么同为混沌后的仙人,他冰夷名震海内受尽追捧可以嚣张度日。
何奕柯摸摸自己左肩被冰夷抽去的一条龙筋暗自咬牙,五千年前将他打入昆仑山底的仇他一定要报!
看着何奕柯离去朱佑樘收回长生剑,他回头遥遥看了北宫远的住处的方向,满面忧色。
秋风裹着掉落的枯黄的凌霄花的叶子在石板上打着旋,眨眼间朱佑樘七岁孩童的身体便躺回卧房,而朱佑樘的的身影却是消失在秋风中。
这世上总有些不可捉摸的巧合,在无法预测的情况下发生。
朱佑樘和何奕柯两个人上古大神在针锋相对时,竟没有留意远处神教神殿檐间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北宫远其他浑不在意,他满心满眼都是朱佑樘放出那个与何奕柯等高的人形的样貌,苍衣墨发,脸却分明是沐听雨的。
北宫远不信鬼神之说,若是真有鬼神他岂不是早已经死了千回,可就在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后他微眯了眼睛,脑中所有有关沐听雨的记忆开始不停地闪过。
第一次两人在无极泉相遇,明明是神教的禁地,沐听雨却可以轻易进入,又在他派人几番搜索后不见人影。
更早之前,朱家的这个小孩子在初来神教之际便已经有不寻常的表现,北宫远至今都记得,夜晚屋中黑邃,床上那个小孩子目光沉痛问他:教主可知,黄河决堤万里,人间如同炼狱。
这个小孩子一直很精明,直到沐听雨的出现分走他太多注意力,他才会将这个孩子忘至脑后。
洛阳四宝阁里在他表明对沐听雨的心意后,沐听雨当着他的面消失不见,那时他竟昏了脑子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当之处,只觉得仿佛沐听雨从来都如此。
在他从绿乔嘴中得知沐听雨同任袅袅的交易后的那个晚上,他对沐听雨说:你说背弃我,我会杀了你!那时沐听雨对他说:我会自己杀了自己。
北宫远咬牙切齿,下颌骨峻削冷酷,原来沐听雨那时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最后他还真的是杀了他自己,只不过是借了他的手而已。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清晰的在北宫远脑中展开脉络,虽然仅是猜测还没有最后在朱佑樘身上确认,但北宫远已经大致可以分析出一些关键的内容。
若是沐听雨便是朱家皇帝的儿子,在宫中万氏权势不可动摇之际借由神教的手来到平顶山,受神教庇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朱佑樘另外变成了沐听雨并且在他身上得到极大的信任,最后在他逼迫与他有夫妻之实后,终于无法忍受与一个怪物阉人相亲决定用假死脱身回到作为皇子的肉身之中,而这个在神教长大作为神教培养出的孩子自然而然会被送回皇宫继承皇位,一切顺理成章。
北宫远笑出声来,果然是心思缜密算盘打的极好,让他佩服,什么风轻云淡,什么心善慈悲,什么我只喜欢你全是一套谎言。
起初看到沐听雨隐约的欣喜褪去,所有事情的本质剥离出来让北宫远的脸色越加苍白,他本就是一个恶人,如今被另外一个恶人玩儿的团团转,全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