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心中冷笑——
风尘女子迎来送往,三教九流接触最多,可视为女人里的“黄毛”,能不懂啥叫“堂口”?
装你妈呢!
不过面上却只微微颔首,勉强挤出一丝堪称和善的表情。
琼雯这才仿佛恍然,对着李知涯盈盈一福:“原来是位堂主。失敬了。不知堂主贵姓?”
李知涯心下更厌:进门前耿异那大嗓门早就报过我姓李,还问?
装,接着装。
他装作不恼,语气平淡:“免贵姓李。”
“李堂主万福。”琼雯礼数周到。
李知涯耐心早已快见底,懒得再跟她虚与委蛇。
他离开一直倚靠着的衣柜,直起身,目光直接看向她,开门见山:“琼雯姑娘,你刚刚对耿异说的期限,还剩多久来着?”
他问得干脆直白,琼雯似乎有些意想不到,略迟疑了会儿,才细声答:“回李堂主的话,还有……不到四个月了。”
“这四个月,若按耿异说的包下你,需要多少花销?
四个月之后,是不是就能跟你们那……馆主洛佩斯夫人提出结束契约的事项?
届时又需要多少钱?”
李知涯问题一个接一个,毫不拖泥带水。
耿异在一旁显得很兴奋,意外于李知涯似乎松了口。
他连忙催琼雯:“对对!你快仔细跟堂主讲讲!你别看我们堂主老是拉着个脸,其实最好说话了,心肠软得很!”
李知涯听得差点鼻子都气歪:我老拉着个脸?
我为什么拉着个脸你心里没数吗?
还心肠软?
老子现在只想把你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只剩浆糊!
琼雯像是经过仔细权衡计较,才缓缓说出价格。
“若单纯包月,不接外客,每月是八十两银子。
若是出局——
也就是陪恩客外出赴宴游赏,则需再加四十两。
至于做事期限满后……”
她顿了顿,“需得按馆里规矩。
此前馆主在奴家身上花费的所有款项,诸如衣食住行、教习技艺等开销,总计的两倍。
再减去奴家在期限内为馆里赚得的所有银两,差额便是解除契约的费用。
这个数目……每个人都不太一样,需得馆主亲自核算。”
李知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价格黑得离谱,简直是明抢。
但他看着耿异那副难以自拔、恨不得立刻掏空家底的模样,深知此刻硬拦只会适得其反。
罢了,先稳住这傻子,日后再图计较。
他无奈心下叹了口气,只得适当退一步。
耿异或许是以为李知涯已经同意了,顿时高兴得抓耳挠腮,看向琼雯的眼神都快滴出蜜来。
而李知涯却还有最后一问。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琼雯,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在耿兄弟之前,琼雯姑娘,你可曾接待过其他客人?”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无礼,耿异脸色瞬间一变,像是被刺痛了某根神经。
一直表现得憨直的他此刻却莫名地聪明起来,一下子猜到了李知涯的担忧。
急忙抢着替琼雯回答:“李兄!这……有其他恩客,那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毕竟她此前身不由己嘛!不过你放心——”
他语气转为肯定,“她们忘忧馆在这岷埠是出了名的讲究。
洛佩斯夫人一直很在意干净卫生,定期都有婆子检查的,所以并无什么……脏病恶疾。
况且若真有,我……我接触这些时日,现在还能有好吗?
早该发作了!”
李知涯心里重重叹道:耿异啊耿异,你说你找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偏找了只经验老道的鸡!
他有心让这厮亲身吃个大亏好长长记性,听到确认暂无脏病,才觉得此计或许确实可行。
于是,李知涯这才完全松了口,对琼雯道,目光却带着最后的警告:“好。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说了。
琼雯姑娘,如果你是真心对待耿兄弟,我没什么话讲。
但如果存有贰心……”
琼雯不等他说完,竟反客为主,当即举起三指,俏脸绷紧,赌咒发誓。
语气斩钉截铁:“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琼雯今日在此立誓,若对耿爷存有半分贰心,叫我天打雷劈,五脏俱焚,不得好死!”
李知涯心中冷笑——
这年头,谁发誓不都跟喝口水似的轻巧?
何况你们这行当的誓言。
但见耿异在此,他终究留了几分面子。
只是微微点头,语气淡漠:“好,我信你这一回。”
耿异听了琼雯那毒誓,则是又惊又急又心疼,连忙去拉她的手:“哎呀!发这么重的誓做什么!快收回去!我信你!我自然信你!”
那模样,恨不得替她受了那诅咒。
料理完耿异和琼雯这摊烦人事情,李知涯只觉得心头憋闷,一刻也不愿在这脂粉香气混杂着虚伪算计的房间里多待。
他朝耿异略一示意,便径自转身,推门而出。
走廊里熏香更浓,丝竹笑语从两旁紧闭的房门内隐隐透出。
他沉着脸,快步走向楼梯口,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成想,刚走到楼梯拐角,一道身影恰好从旁边栏杆的阴影处转了出来,正好挡在他前路上。
正是之前领他和耿异二人上楼的那位领班。
她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李知涯,微微欠身:“李堂主,噉就要走啦?系唔系我哋忘忧馆有咩招待唔周嘅地方啊?”
那软腻又拗口的粤腔让李知涯愣是听了两遍,才琢磨明白大意是“这便要走了?可是我们忘忧馆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同时他心里闪过一丝讶异:这领班如何认得我姓李,还知道是堂主?
转念一想,耿异那厮怕是早把自家底细在这温柔乡里抖落干净了。
琼雯那等被捧着的姐儿或许不在意。
可这掌管迎来送往的领班,定然是把每个可能掏钱的客官来历都摸得门清。
李知涯本就对勾栏女子无甚好感,对这等人老珠黄、专事拉皮条抽头的“妈妈桑”更是嫌恶。
他压下心头不快,只冷冷道:“我陪兄弟过来认认地方而已。招待不周?谈不上。”
“哟……”
女领班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掩不住一丝轻蔑,仿佛早已看穿眼前这人不过是个贪淫却偏要装正经的虚伪之徒。
“李堂主,唔好把话讲得咁满啦。话唔定以后……会常来常往㗎嘛?”
李知涯眉头皱得更紧:“我不是两广人,实在听不明白你这粤腔。你就不能说官话?”
那女领班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执意用那口半生不熟的官话混着粤语腔调,自顾自说着。
李知涯听懂了那句“说不准以后常来常往”,心下更是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