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抬手劝止。
他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既然不愿意,就不必强求——
那谁,准备一艘好船,再雇一些最老道的水手。
务必将崔百户他们,安全送返大明。”
兵马司众人虽不理解把总为何对这伙厂卫如此“礼遇”,甚至有些憋屈,但命令不敢违抗。
常宁子亲自去安排船只水手,耿异和曾全维则监督着银两入库。
耿异嘴里嘟嘟囔囔,显然对不能亲手剁了这帮鹰犬耿耿于怀。
崔卓华倒也配合。
他派遣一名伤势较轻的校尉,持他的信物前去传令。
让布置在寻经者戌字堂的暗桩撤出,一同登船返回。
命令下达后,效果立竿见影。
短短一个时辰内,竟有十余名戌字堂的中低层人员陆续来到码头汇合,默默登上了准备好的海船。
这个数字,让暗中观察的掌经使高向岳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堂口只是刚刚被渗透不久,却没想到戌字堂里竟有四分之一都是厂卫的暗桩!
若非崔卓华主动撤走,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崔卓华依旧留了后手。
戌字堂真正的核心,堂主孙知燮,以及香主周安、郑平三人,他并未触动。
这几枚埋藏最深的钉子,将继续在寻经者内部潜伏下去。
表面上,双方都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一场你死我活的冲突,似乎以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暂告段落。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载着崔卓华一行的帆船缓缓驶离岷埠港,帆影逐渐融入波光粼粼的天际线。
曾全维站在李知涯身边,看着远去的船只,终于忍不住问道:“把总,俺还是不明白,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对这帮杀千刀的鹰犬,何必如此客气?”
李知涯没有回头,海风吹动他的头发:“早先谋划行动的会议上,我看出你有话想说,又因为当时群情激奋而没有开口的样子。
我就猜到,你是想劝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是也不是?”
曾全维讪笑着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嘿,什么都瞒不了您。所以把总您……也是这么想的?”
“我?”
李知涯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冷意:“我跟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鹰犬,有什么好‘留一线’的?
他们榨取民脂民膏炼制那劳什子‘净石’,散布五行疫,构陷忠良,绑架我妻……
哪一桩哪一件,值得我留一线?”
曾全维更加困惑:“那为什么……”
李知涯转回头,目光深邃,望向那艘已成黑点的船只,缓缓吟道:“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着行在卖酒醋。”
曾全维眼珠子提溜直转,迅速消化这两句俗语。
李知涯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这世道,有时候,你想做成点事,就不能把路走绝。
我今天若杀了崔卓华,朝廷只会派来更狠、更隐蔽的对手。
我们就要时刻提防暗处的冷箭。
现在我放他回去,还让他带了信。
这在朝廷某些大人物眼里,意味着什么?”
另一边耿异却先明白了,抢过话头道:“意味着……咱们可能‘怕’了?或者,有得谈?”
“没错。”
李知涯点头:“他们会猜,这伙人是不是撑不住了?
是不是想讨价还价?甚至……
是不是可以招安?
这一猜,就会犹豫,就会内部争论。
这一犹豫,就给了我们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需要时间消化地盘。
需要时间让露慈她们研究出真正能克制五行疫的疗法。
更需要时间……积蓄力量。”
曾全维恍然大悟,看向李知涯的目光充满了敬佩:“把总,您这招高啊!麻痹他们,给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
李知涯背起双手:“等着看吧。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放虎归山,有时候……是为了把枪擦得更亮。”
海风渐强,带着咸腥气,吹动了码头几人的衣袂。
远方的船影已彻底消失,但一场大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