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媗不知道李知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下意识觉得不会让自己满意,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跟着李知涯走到熬审房外一处僻静的回廊下。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快说吧!”
张静媗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不耐。
李知涯稍作酝酿,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打算……放了他们。”
张静媗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放了他们?”
她声音陡然拔高,又强压下来,变成咬牙切齿的低吼:“你脑子坏了,李知涯?
你知道他们当年在山阳杀了我们多少人?
像赶老鼠一样把我们追得无处可逃!
现在你跟我说要放了他们?”
“不是无条件释放。”李知涯语气依旧平稳,“是交换。”
“交换什么?”
“第一,用崔卓华,换回那二十万两银子。兄弟们的血汗钱不能丢。
第二,让他们所以潜伏的人员全部退出岷埠。”
李知涯目光锐利起来,“报仇固然痛快,但除掉所有隐藏的钉子,难道不更重要?”
张静媗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燃烧,但理智告诉她李知涯的话有道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守信?”
“所以需要谈判。”
李知涯道:“而谈判,需要筹码。
一个活着的、有价值的崔卓华,就是我们的筹码。
死了的崔卓华,除了能让你解一时之气,毫无用处。”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静媗,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我们现在不是当年在东躲西藏的流民了。
我们是岷埠的主事人,做事要考虑全局。”
张静媗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李知涯,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良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后的沙哑:“好,就按你说的办。但是李知涯,如果这笔交易出了岔子……”
她猛地回头,眼神凌厉:“我绝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一言为定。”李知涯点头。
当二人回到熬审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李知涯没有理会耿异和曾全维询问的眼神,直接走到崔卓华面前。
“崔百户,”李知涯开口道,“我们来做笔交易。”
崔卓华抬起眼皮,冷笑:“乱党也配与朝廷谈交易?”
“配不配,你很快会知道。”李知涯不为所动,“用你和你这几个手下的命,换两样东西。
第一,那二十万两银子,原封不动送回来。
第二,所有潜伏在吕宋的厂卫人员必须全部退出,还我一个清净的岷埠。”
崔卓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会答应?”
“你会答应的。”
李知涯语气笃定:“因为你若死在这里,或者失踪,对朝廷而言,只是损失了一件工具。
毕竟‘咱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你的家人能得到多少抚恤?
而你若活着回去,即便任务失败,至少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你这些兄弟的命。
镇抚司规矩,任务失败者,若能带回有价值的情报,可酌情减罪。
我们甚至可以给你一些‘情报’,让你回去交差。”
崔卓华脸上的嘲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熬审房里寂静无声,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我怎么相信你们会守信?”
崔卓华终于再次开口,问出了与张静媗同样的问题。
“你只能信。”
李知涯道:“就像我们现在,也只能信你会守信一样。
这是赌局,赌的是彼此还有几分人性,还想给自己的人留条活路。”
漫长的沉默。
崔卓华的目光扫过身旁受伤被俘的下属,他们眼中带着求生的渴望。
“笔墨。”崔卓华最终哑声说道,“我需要写一封信。”
李知涯示意曾全维取来纸笔。
崔卓华用未受伤的左手,艰难地写下一封短信,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派人送到北城‘永丰’货栈,”崔卓华将信递出,“交给掌柜。他看到信,自然会安排。”
李知涯接过信,交给常宁子:“去办。”
常宁子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熬审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
无人说话,只有等待。
李知涯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张静媗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刀的刀柄。
终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常宁子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名力夫,抬着数个沉甸甸的木箱。
“银子清点过了,二十万两,分文不少。”
常宁子回禀道,说话间递上一张银钱出入单子。
众人总算面露欣喜,其中尤以耿异和曾全维为甚。
两人看着单子,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崔卓华则适时询问,语气恢复了三分厂卫的矜持:“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李知涯收起单子,并没有立刻作答。
而是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笺。
递到崔卓华面前:“我也有一封信,劳烦崔百户,送交你的上级。”
崔卓华看着那封信,眼珠微微一转。
李知涯一个印刷工出身的反贼头子,有什么话是需要跟他堂堂锦衣卫百户的上级说的?
他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露分毫。
但转念一想,送信,总归是一个寻求交流的信号。
或许表明这群乱党与朝廷的矛盾并非无法化解,内部也存在分歧或软弱之辈。
自己身为朝廷官员,若能从中斡旋,即使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在他看来,朝廷与乱党根本不对等,谈不上“玉帛”——
至少能让这群盘踞南洋的刺头安分些,不再给朝廷添乱,那也是一件功劳。
这比单纯的任务失败,回去受罚要好得多。
经过这番深思熟虑,崔卓华点了点头,用未受伤的左手接过了信笺:“好,此信,崔某必定带到。”
李知涯脸上终于展露笑容,仿佛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好!崔百户能答应李某人的请求,实在万幸——那个谁……”
他转向门口一名守卫:“去‘俺这里死城区’最好的酒楼,订一桌酒席,给崔百户他们饯行!”
“饯行宴就不必了。”崔卓华抬手拒绝,语气冷淡,“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也坐不上一张桌子。”
“你!”耿异、常宁子等人闻言,纷纷怒目而视。
这鹰犬头子,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
李知涯却抬手劝止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