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书房中寂静无声,城王微微低着头认真思索此事。穆红衣等人自然不会催促,便在一旁坐着喝茶解闷,过了好一会儿,城王才抿了抿嘴唇,道:
“元帅说的极是,这其中的利弊,我是明白的。”
既然是皇子,那从小到大免不得要学着揣测人心。
更何况如今众皇子们面和心不和,但凡有些野心的,早早就盯上了那金灿灿的龙椅。
皇上身体纵然还算健在,但人过中年,保不齐哪一日说病便病倒了,若是不能趁早准备,日后肯定是来不及的。
此事也好,旁的事也好,城王心知若是应下今日这份诏书,日后在其他皇子眼中必然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保不齐路上还会遇到些所谓的“叛乱刺客”,只等着刀起刀落,将自己人头斩断,拔了这碍事的草了。
“那就好。”
穆戎韬点点头,又道:“城王殿下既然已经决定推拒此事,那还是趁早入宫,同皇上说清楚的好,如今多事之秋,难保没有旁人进宫谏言,夜长梦多啊。”
夜长梦多,夜长梦多。
城王重复几声,长叹一口气,心中却像是忽的生出了一棵有力的藤蔓,将他那些压抑已久的心思死死攥着,叫他有口难言。
见城王这副模样,穆戎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这局一时片刻怕是散不了了,索性稍一抬手,又叫人送了一壶新茶给众人添上,好整以暇的定坐着。
穆红衣一时还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缘由,只好与宋之言对视一眼,又侧过头看向城王。
书房仅一扇开着的窗子正好打在城王身侧,将他此刻纠结思索的模样都照的透彻清晰。
穆红衣一阵恍惚,前世与今生的记忆稍有重合,这才发觉,原来在一众皇子中,城王殿下还是个面容稍显年轻,身量也并不魁梧高大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骨子里头是老实的,若不是皇室血脉,兴许便要一辈子给人做陪衬,一辈子碌碌无为,娶妻生子度过平静如死水的一生了。
但城王不同,他胜在狭长温和的眉眼,胜在周身宽厚的气度,也胜在这凛然的家世。
也罢,皇家子弟,如何能做平凡一生?
见穆红衣支着下巴出神,宋之言悄悄抬手,将她的袖子拽了拽,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身旁的城王一撂茶盏,似乎有所决定,但语气中仍旧充满了犹豫,道:
“元帅,我倒是想出来了一个旁的法子。”
穆戎韬就收起手中把玩的玉石看他,道:“城王殿下请说。”
“既然这圣旨已经到了我府上,消息也已经传遍城中,若是……若是我当真率军出征,岂不是免去了许多麻烦事。”
顿了一顿,城王又道:“更何况,富贵总是要在险中求的,若我长久留在京城,留在皇城之中,只怕难有出头之日啊!”
“若我真能凯旋归来,定然能在朝中树立威望,在父皇眼中的地位也能再高些,如此一想,这岂非也是一件好事么?”
话音落下,穆戎韬看着他年轻的面容,心中明白城王是这些年来被打压的狠了,今日有了这么好的翻身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愿意轻易放手的。
事实也正如穆戎韬所料,只是他想的终究要比城王承受过的轻了些。
城王年幼开蒙,学习刻苦,每每天不亮就爬起来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日里生痱子,冬日里长冻疮。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间断,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么?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兴许是看他从小勤奋,许多年前皇上便随口夸赞过一句,结果被有心之人听去,一众皇子就愈加看不起城王,只觉得他是虚伪作秀。
因此处处嘲笑,处处使坏水,城王睡过被泼了脏水的床铺,吃过被扔在地上的吃食。
还是孩子的他自然怕的哭泣,也渐渐学会了要将自己的一身本领遮挡严实,在皇子们嬉笑怒骂的时候闷不吭声多年,这才好端端活到今日。
听完城王的见解,穆红衣第一个起身反对,果断道:“不成。”
城王便转过身去看她,疑惑道:“为何不可?”
“城王殿下,如今时局紧迫,保不齐哪一日边疆便要开战,先不说我军如何,那离国大军准备的十分妥当充足,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对付得了的。”
“更何况,若这仗真打上数年,殿下身为主将,自然是不能轻易回来,那么又该如何保证城中还是今日之风气?”
见城王微微变了脸色,一副沉思模样,穆红衣心知这是自己说到了点上,又将思绪捋了捋,继续道:
“二来,既然殿下已经隐忍多年,这时候就更该收敛锋芒,如今众皇子早就已经摩拳擦掌,若是殿下执意要去,无论结果如何,回来都是要腹背受敌,极为不好应对的。”
“红衣说的极是。”
宋之言将一席话听完,不禁点了点头,笑着称赞穆红衣几句,这才一拍城王,摇头道:“殿下还是去拒绝了皇上,暂且做一个闲人。”
言毕,城王果然歇了心思,有些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正要答应,却见穆戎韬摇了摇头,开口道:“殿下且慢,此事只可推拒,却不可全然拒绝。”
宋之言与穆红衣皆是疑惑道:“为何?”
穆戎韬到底混迹官场多年,此时很有一番游刃有余的做派,恳切道:“皇上既然选了城王殿下,想必是有些打算的,总归不至于前脚宦官刚走,后脚殿下就进宫去驳皇上面子,推拒可不是如此推拒的。”
“那该如何?”
城王听的云里雾里,疑惑道:“元帅方才的意思,不就是让我拒绝此事么?”
穆戎韬哈哈一笑,道:“老臣是叫殿下拒绝那一军统领的位置,却并非全盘否决,若是殿下想要出去历练,老臣倒是有一个好法子。”
“不如就退而求其次,殿下不要那众人盯着的位置,而是找一个武将顶上去,殿下就安稳自在做个督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