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一开始也不想这样做,是武劲松绑了我老娘……”
原来,南域指挥同知武劲松绑了白斌的娘,同时许以重利,要求也不多,只要白斌将发现宁远舰队的消息作真传给郑一即可。白斌一开始不从,那武劲松就将白斌老娘的一根手指送了过来。
白斌从小就没了爹,他老娘怕白斌吃苦,一直也不曾再嫁,吃尽了苦头才将白斌抚养成人。他对他娘的感情自是不一般。看到手指的白斌慌了神,毫无悬念地同意了武劲松的要求。那武劲松也承诺,事成之后给白斌安排去处,将他老娘送与他团聚。
“呼!”程蕊听到这里,长吁一口气。
“明日将白斌丢四海口喂鱼!”四海口是千里岛的一个海崖口,崖下怪石嶙峋,常有鲨鱼出没,从那里丢下去,基本是九死无生。
“好!好!好!”台下众人对这个处置方式无疑是满意的,尤其是明堂死去弟兄的家属。
是夜,千里岛地牢里,白斌像条死鱼一样摊在草堆上,窗外月光斜斜照进来,泛起一片死寂的白。
“哐当!”是牢门打开的声音,白斌只转了转眼珠子。只见新大嫂推门而入,一袭白衣晃动,转眼就到了他的眼前。
“小草儿我已经叫人连夜送到福建安置,我父亲旧部下的远房堂兄家中无子,一直想找个孩子承继香火。”程蕊似并不在意白斌的状况,径自说道。
白斌眸子微动,小草儿自然是他的儿子,他有些诧异地盯着这个新大嫂。
“你那老娘……”程蕊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白斌。
白斌立马侧起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点了你手下四名死忠的兄弟,假装你这边事成,亲自去接你老娘回来。”
听到这句,白斌的眼中泛起泪光,态度完全软化下来。
“大嫂……”
“我并非无所求,你手下的兄弟都是能顶事的,我安排了他们中能领事的,一会你与他们吩咐一阵,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别人该有的他们都会有,别人没有的他们也会有。”
“大嫂所命,但有不从!”白斌的眼中泛起了精光,一下子又有了精气神。
“明天的四海口,看命吧!”程蕊临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第二天的四海口,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毕竟投四海口这种事情,在千里岛统共就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千里岛首任领主处决帮内叛徒,今次是第二次。
许虎等人扭送着白斌过来时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程蕊站在崖边,因在孝期,人前程蕊都是一身简单的苏白色长棉衫,呼啸的海风掀起她白色的裙摆,简单竖起的青丝也随风飘扬。
人群中,一个粗布短衫的清瘦少年打量着她,目光直白且犀利,像医生操持着手术刀一寸一寸的分解。
程蕊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目光,转过头来,正好与少年四目相对。他很清瘦,脸还有些苍白,右手捂着胸口,应该是那处受伤了。即便带着几分病色,也掩盖不了他清俊的容颜,小说里的剑眉星目大约也不过如此,尤其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有一种幽深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这样的眼睛,程蕊印象里见过,却不是在这个世界。
看了半晌,程蕊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应该就是张伢仔,郑一的养子。这眉目与记忆中变化并不大,但这眼神却完全不同。程蕊不禁心生疑窦,待转头细看,却见伢仔神色如常,除却因着生病有些疲态,便是浓重的忧伤和清明的恨意。
“伢仔?”左思明顺着程蕊的视线看过去。
“左堂主,麻烦你把伢仔送回去吧,崖边风大,他身体还没好……”哪知话音还没落,便见伢仔软软的倒了下去。
“伢仔!”程蕊惊呼。
“秋实,快把伢仔送回院里,叫徐医师,快去!”下一秒,她转头对秋实吩咐,复又对身边的左思明说道。
“左堂主,麻烦你先下去看看状况,我这边事了便过去。”
左思明领命退下,程蕊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
“丢下去!丢下去!”
随着白斌的走近,人群里自发地喊着。这一会的工夫,白斌已经被押送到了崖边,他低着头,并没有挣扎。
程蕊挥挥手,许虎会意的带人解开绑白斌的绳子,两指掐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让大家确认是本人后。又有专门的人上来宣读了白斌的三大罪状。
“白斌此人,送假消息让程大人及七千精锐全军覆没、误国误民,此罪其一;陷害兄弟致老大及明堂二百弟兄死于非命,不忠不义,此罪其二;先投老大又转投他人,背信弃义,此罪其三。我千里岛……现处以我帮极刑,丢下四海口,以儆效尤!”那宣读的人念完长长的稿子,看着程蕊。
“丢下去吧。”程蕊神情淡淡。
“丢下去!丢下去!”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
“扑通!”白斌被丢了下去,长长的沉寂后响起微弱的落水声,有那胆大地走近崖边往下望去,只见血红的颜色在海水里蔓延,周围有鲨鱼浮动掀起的波澜。
“呀!被鲨鱼吃啦!”那人似被吓住了,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回吧,我们去看看伢仔怎么样了。”程蕊对身侧的许虎说道。
“我给大嫂带路吧。”许虎知道程蕊对千里岛还有些陌生,殷勤的带路。
一行人穿过不小的椰子树林,来到了一座木屋前,屋子由热带常见的椰子树干搭建而成,小院围了矮小的栅栏,也并没别的装饰物,看起来很是简陋。
程蕊回想了下她自己住的那个院子,也是一样的风格,只是略微多了点装饰物,那些装饰与简陋的椰树墙面格格不入,想来应该是程府里带过来的东西,四个丫头自己挂上去的吧。
看来这千里岛内生活并不好。
“伢仔这孩子与官兵缠斗的时候被一剑贯了胸,好在离心窝偏了一寸,不然这孩子命就保不住了。”许虎主动解释道。
“不过这孩子一直在昏迷。今日也不知道怎地,竟然醒过来了,还强撑着爬起来看处决白斌。大概是想看看害死老大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吧!”
许虎跟着程蕊进了院门,院内静悄悄的,她和许虎双目相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程蕊快走两步,推开了房门。
只见左思明坐在床边的矮机上,神情严肃,看不出悲喜,只一双眼看向床上。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床上的伢仔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有些顺着脸颊往下流,有些流到了发间,发丝贴着额头显得湿漉漉的。伢仔双眼紧闭,时不时的晃动一下脑袋,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好像在梦魇中。
徐医师侧坐在床沿,右手搭着伢仔的脉,眉头紧锁、面容肃穆。许久,又拉过伢仔的左手切脉,过了半刻钟的样子,他小心的打开伢仔的伤口又验看了一番,随后翻看了伢仔的双眼。
“唉!”徐医师摇着头。
“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自说自话的他转过头看到程蕊等人到了,忙起身作揖。
“嫂夫人,许堂主。”
左思明见状也起身抱拳示意。
“伢仔情况如何?”程蕊抬手示意他们免礼,直接追问伢仔情况。
“伢仔胸口的伤虽深,但未中要害,且他已熬过最初的三日,照理说是该醒了。但今日回来又烧起来,我切他脉象,虽略有波动,也还算平稳。”徐医师顿了顿,又继续说。
“按说应无大碍,但偏偏一直不醒,还高热不退,我这……我这实在是黔驴技穷,眼下只能开些安神退热的方子,先服下试试罢。”
说罢,徐医师又作一揖。
“秋实,送徐医师下去,按医师安排把药抓了熬来。”徐医师是岛上唯一的医师,也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医师,若他都如此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程蕊心下沉重,扫了一直未言的左思明一眼。经历白斌一事,两位左堂主也算是弹压住了,见他方才知道见礼程蕊心中稍安。虽千里岛内部还不算整肃干净,但暂时也没有分崩离析之忧,现今最要紧的还是伢仔的病情,郑一留下的唯一的崽,于情于理,程蕊都该好好对待。
“呼!”程蕊轻吐出一个口气。
“许大哥、白堂主,伢仔是郑一唯一的血脉,这边院子里看顾的人太少了些,我院中丫鬟仆妇多,我想把伢仔抬到我院子里亲自照顾,你们意下如何?”程蕊征求的问两人的意见。
“这……自然再好不过了,大嫂操劳了。”左思明思索着开口,许虎则是深鞠了一躬。
不多时,程蕊唤来冬雪带着丫鬟仆妇们一道收拢行囊,再叫了两个亲兵把伢仔抬到回了院中。
“小姐,将小少爷安置在你房间隔壁可好?”冬雪跟在程蕊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甚好,离得近,有什么变故响动我都能很快赶到,你且先行,把一应物什布置好,房屋多洒扫几遍。”程蕊安排着,想到伢仔是剑伤,古代医疗条件有限,怕化脓感染啥的,还特意叮嘱房屋卫生。
“是。”冬雪领命安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