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爸走了。”
男人如宇宙一样漆黑的身体渐渐地缩小了,点点荧光离析出来,他的另一只脚还未迈出门外,身体就倏然消失了。
好似记忆中遥远的黑洞,在陆远心室的玄关处,坍缩成照亮他最后一秒的星光。
男人主动触发了自己的死亡规律,换来了陆远真实的记忆。
“我……”陆远想对男人消失的方向说些什么,但喉咙好似被什么扼住了。
是真的有东西堵住了喉咙!
一道和陆远一模一样的黑色鬼影,从他的喉咙处钻了出来。
“饿……好饿……我好饿啊……”
不属于陆远的声音,如同水纹以陆远为中心晕开扩散,渐渐弥漫到了整间屋子。
“饿……好饿……我好饿啊……”
白炽灯下,陆远的影子活了过来。陆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已经晕倒的妈妈和大伯,在大伯和妈妈的身体前跪下。
他的双眸猩红欲滴,嘴巴张开成一个可怕的曲度。
他如同野兽一样低下头颅,准备享受已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
忽地,前进的脑袋止住了。
理智和厉鬼的本能对抗。
“我c……你妈了个……!”
陆远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弹弓一样地弹射,把自己摔在桌子上。噼里啪啦的,菜和盘子碎了一地。
眼前的事物转变,让陆远对人的渴望略微减轻了些。
陆远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抗厉鬼本能,集中意念控制一半的身体。他的右手从瓦罐中抄起一大块猪排骨,随后直直地塞进喉咙里。
没有咀嚼,猪排骨顺着食道,艰难地钻进胃中。
“咕噜——”
那个被陆远一直抗拒的猪肉,终究还是被他吃了。
“呼……呼……”
陆远脚下的影子渐渐恢复正常,当它完全缩到地面上后,影子随着陆远身体的起伏,遵从物理规律一样地跟从。
陆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的汗如春笋从毛孔里钻出。
还是吃了。
陆远看着眼前一片杯盘狼藉,各种颜色菜连同猪肉糊了一桌一地。
“呕——”
这次是真吐了。
陆远的喉咙火辣辣疼痛,那块排骨划伤了食道。他吐出来了稀烂的米饭、烂丝瓜碎蛋、和染在其中的血沫,就是不见半点猪肉和猪骨。
“呵,呵呵,呵呵呵……”
陆远很想放声大笑。
但他止住了,无他,食道那里抽着疼。
恢复一点气力后,陆远忙爬到妈妈身边,检查鼻息翻动眼皮。
只是晕过去了。
陆远松了口气。
陆远把妈妈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用手指敲打妈妈头顶正中位置的百会穴。
妈妈没事儿,那大伯一定也没事了。
陆远看都没有看大伯一眼。
他瞥了一眼餐桌那边的凌乱和狼藉,有一种很想让这些无序的东西消失的冲动。
这就是身体融入一只鬼后的副作用吗?
不,应该只是自己融入这只鬼的特性副作用。对人肉的渴望、对无序之物的厌恶——之后肯定还会发作,到时候要怎么解决,难道继续吃这样的猪肉吗?
猪的基因和人最高有百分之九十八的相似,当猪吃过人后,可能会发生不可名状的变化。甚至可能——变成人。
陆远想起群里“贫道先走一步”说的:传说给猪喂人肉,猪会变成人融入到你的生活当中去啊……
陆远忽地觉得,群内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小觑。不说江北小生,就说自己的那个“好邻居”,这猪肉——还真有可能是他整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刺耳的警笛声传入屋内。陆远仔细地听了听,声音是在自己所在这栋楼的一楼响起的。
卧槽,不是来抓我的吧?
才平息完鬼影欲望吃人的副作用,陆远有些心虚。
陆远看着怀里晕倒的妈妈和趴在地上流口水的大伯,眉头渐锁。
这不好解释啊。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陆远:……
“门是开的,警官。”
“哦,我知道,但是我讲礼貌。”
玄关处钻进来一道悠悠的声音,随后一个全身武装中年模样的男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此刻中年模样男人的视角里,
一男一女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唯一能动弹的人正死盯着自己移动。
这个能动弹的就差把“我有问题”纹在脸上了,尽管他像个学生。
中年模样的男人并未在餐桌那儿作出停留,而是走到客厅,像个好奇宝宝四处张望。
“嗯……”
男人弯腰捡起地上碎裂的相框和照片,玩味地笑了笑:“嚯儿,挺温馨的一家子啊,父慈子孝的。”
“地上的是我大伯。”
“噢,那母慈子孝的。”
陆远:“……”
“还有气吗?还有气说不定能判个死缓,没气了儿的话我就地把你解决了吧,省得后面几天还得看见你这张脸。”
陆远:“不是我弄的。”
“哦,犯人一般都这么说。”
陆远:“……”
陆远:“你那样做是犯法的。”
“呵。”中年模样的男人走到距离陆远一米的范围,指着肩上的徽章,弯腰:
“来,跟我读,一级巡司。依医、一;鸡咦、级;吸云、巡;丝日、司。
“一、级、巡、司,懂不懂一级巡司?在汉城,老子就是法!”
说完,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枪的枪口抵在陆远的额头上。
他的眼睛冰块一样地出现在陆远的眼前。
寒冷,没有感情。
“我是该叫你田画皮呢,还是该叫你不知名网友A?”
“?”陆远:“你应该叫我陆远,在汉城第一中学读高二的陆远。华探长,你要找到不知名网友A在楼下。”
眼前这位应该是群里的华探长,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你不老实。”
陆远:“……”
这不我台词吗?
中年男人瞬间出现厨房冰箱旁,收枪迈步的动作一气呵成。
“嗤啦——”
他打开冰箱门,从急冻层的透明抽屉中扯出装着冻货的黑色塑料袋,一脚踢到陆远身边,
“还jb装呢?”
陆远深吸一口气,重重地说出七个字。
“爱凑热闹华探长。”
华探长歪头。
“听我几句话,再把我崩了也不迟。”
“哦,满足你。我一向对将死之人有较高的容忍度。我会静静地看着他们咆哮,作无端的挣扎,甚至还能满足他们一些小要求,随后继续看着他们歇斯底里……呵呵。”
“你走到门前,对对对,就是这个门;凑上去,看看门牌号;对对对,就是这个门牌号,大声念出来。”
华探长:“……”
陆远:“跟我读,妻一、七;勒迎、零,妻一、七。跟我读,七、零、七。”
华探长:“我记得我上的是六楼啊……”
陆远正要开口阴阳,忽地止住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爸爸”把黑色皮衣扔到地面的那一幕。
爸爸,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你现在道个歉,然后下楼去追那什么田画皮,说不定还来得及。”陆远说。
“来不及了。”华探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扭扭腰,活动身子。“刚才鸣笛就是想吓一吓他,打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我居然能走错道,呵呵,这个对手不简单呐。”
“确实不简单……”陆远跟着点了点头,他想到爸爸说的——不要贸然去接触接触你的那个邻居,他的体内有只s级厉鬼。
“喂,你这怎么回事啊?”华探长撅起嘴,指了指地上一片狼藉和晕倒的妈妈和大伯。
“我叫陆远。”
“哦,陆远。能告诉我你这怎么回事吗?”
“你还没道歉。”
华探长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对不起,陆远,能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能。”
“你!”
“田画皮弄的。”
华探长刚冒起来的火瞬间被压下,
“行啊你小子,挺记仇的嘛。”
陆远:“呵。”
华探长:“不过你还是老实一点吧,就你,对上田画皮还能留你一口气?”
“为什么不能是他感知到你要到了,所以犯罪中止了呢?”
“对哦!!”
陆远觉得,面前这位一级巡司好似脑袋不太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晋升上去的。
“具体说说。”华探长拿出一个录音笔,摁下开关。
陆远瞥了录音笔一眼,懒懒地说:“你先说吧,田画皮怎么了,为什么要抓他。”
华探长表情一肃:“公民有义务配合巡司执法。”
陆远:“呵,你也别装了,哪有巡司执法开录音笔不开记录仪的?你是怕我说的话被留存吧?还有,哪有一个人出警的?”
经历今晚这件事后,陆远知道以前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运转逻辑认知是错误的。
结合群里“不知名网友A”的邪性发言挑衅,和“爱凑热闹华探长”的今日探门。陆远隐约从浑浊的水下,揪出了几条纠缠不清的线。
通俗一点说就是,这个世界应该有民间驭鬼者和官方组织的存在。
田画皮,也就是不知名网友A,应该就属于民间中比较邪性的驭鬼者。
华探长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似乎知道的不少。
“行吧,我抛之玫瑰,你回我余香。田画皮这个人很危险,和最近很多起失踪案有关。据档案所知,他痴迷于用人肉饲养猪,来完成他的某种目的。刚才警车鸣笛,也有想中止可能存在的犯罪的意思。”
“所以你是一个人偷偷来查案的?毕竟因为一个群消息就出警不合规定,哪怕你是一级巡司。但是你又不像一个正义感十足的好人,所以我猜,最近失踪人的名单里,应该有你在乎的人吧?”
华探长觉得自己不能和聪明人讲话!!!
华探长没有接陆远的话头,只是用眼神示意陆远。
我知道的已经说了,是不是到你了?
“我妈和大伯误食了田画皮做实验的猪肉,我也……误食了。”
一句话,把现场的狼藉、晕倒的妈妈大伯、虚弱的自己,讲清楚了。
对华探长讲清楚了。
对于这种脑子貌似不太好而且还迷之自信的人,讲这一句话就OK了,他自己就能充分的脑补然后信以为真。
华探长点了点头,他把陆远扶到椅子上坐着,“救护车在路上了,一会儿给你妈妈和大伯洗洗胃应该就好了。哦,还有你。”
华探长提起黑色塑料袋就要离开,他走到玄关口回头,“对了,你的群名叫什么?”
“不告诉你。”
“呵。”华探长扭头就走,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根据线索,田画皮今天在地居苑小区活动过,哪怕现在追迹抓捕的机会渺茫,自己也要去试一试。
“华探长!”陆远叫住了他。
华探长提着塑料袋,疑惑脸回头。
“我叫陆远。”
“呵。”华探长笑了起来,笑得阳光灿烂,笑得风姿卓绝,笑得容光焕发。
“我叫华生。”
华探长的眼眸中,映着一个清秀的少年、映着少年身后的——憧憧鬼影。
“我明天来找你。”华探长说。“不,现在吧,就现在,你跟我走。”
“好呀。”陆远微笑。
楼下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华生从玄关处走了回来,一只手把男人抗到肩膀上,另一只手要抗女人的时候,被陆远拒绝了。
陆远去了一趟自己的房间,出来后双手将妈妈背在背上。随后追着华生迈出门槛,走了出去。
在关门的时候,陆远最后看了一眼玄关和门的交接处,说出了未来得及说出的话。
“爸,我不该要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