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重要的仪式突发了意外,而天子与太子都被困身于火海之中,现场马上陷入一片了混乱。
“薪火相传出了事故,是大凶之兆!”
“新火熊熊,要变天了……”
最先镇静下来的是站在前排的张凌澈,等薛翎月跑到他身边时,他已指挥调动了宫人取水灭火、组织救援。
陈沐礼的反应也很快,他在第一时间率领着金吾卫不顾危险冲入火海,只留给女子几个背影,但却把女子吓得不轻,女子拨开人群就想跟着上去,却被张凌澈紧紧抓住手腕。
“别去。”男子眉头紧蹙,冲女子摇了摇头,却忽然发现女子手上戴着一条月牙石的手链,正是他送给女子那条。
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次见女子佩戴在身。
来不及多说,女子急道:“可是三郎在里面!有人想要害他!”
她原以为李明危和李明理是要暗杀太子,可谁知他们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害!而且李甫明明还和太子在一起,他们就已经痛下杀手!
这是在弑父杀弟!
说到这两人,女子连忙向四周望去,四周救火的宫人人来人往,而安宁和两位亲王已被疏散到远处,正仰着脖子看向祭台。
安宁自从昨夜与女子说完暗杀一事后,便不准女子出门;今日出门时,又一直在女子身边,女子根本没能寻得机会向太子通风报信。
故而刚刚一见太子遇险,女子便阵脚大乱,直到见着张凌澈沉静的双眸,她才逐渐稳定了心神,开始思考起这场诡异的火灾。
先不说太子一直都在提防遭人暗杀,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就说如此隆重的改火仪式,且是每年的惯例,宫中肯定方方面面都做了应对预案,尤其是应对火灾这块。
果然,张凌澈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道:“不要太担心,阿礼他们身上都穿着火浣衣,而且我方才看见了,天子与太子手边就放着火浣布。”
火浣布防火,但听男子说完,女子非但没有觉得安心,反倒是越想越不对劲。
安宁昨夜明明与她说的是暗杀,怎么今日会突然改成了纵火?而且从火势迅速蔓延的情况来看,这绝对不是一场普通的火灾,肯定有人提前做了手脚。
可即便如此,想要在一场准备充足的仪式中纵火烧死天子与太子,还是过分匪夷所思了。
忽然,女子惊道:“不,火灾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他们想要混淆视听!”
女子话音刚落,就见陈沐礼和金吾卫护着天子与太子从火海中出来,他们身上各披着块巨大的火浣布,除了有些狼狈,倒是毫发无损。
只是女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一个正在灭火的宫人忽然从水桶中抽出一把利刃,冷不丁就冲向了太子的方向。
是刺客!
来不及了!女子离太子实在太远,她能做的只有奋力惊呼:“有刺客!”
与此同时,她看见太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身旁的李甫,而他自己却再也躲闪不及,那明晃晃的利刃就这么直直向着他的胸口扎去。
原本护在天子身侧的陈沐礼虽然已有所动作,然而刺客离太子却只有一步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尖要贯穿太子体内时,太子竟率先抽出一旁金吾卫的佩刀,还没等众人看清,太子已挥刀将刺客斩杀在地,动作利落又迅猛!
随着一声声惊呼,利刃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刺客应声瘫倒在太子脚下,他的血流了一地,身子仍在不断抽搐着,像极了一只在水中烹煮的虾。
陈沐礼将利刃拾起,禁军此时蜂拥而至,女子看见太子只是垂下眸子淡淡地看了刺客一眼,随后平静地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绢,在仔细擦干净双手后,他才伸手扶着吓没了人形的李甫,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温润如玉,甚至还不忘低声宽慰着天子,仿佛刚刚遇险的不是自己。
这一系列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尤其是折服于太子临危不乱的应对能力。
太子久居东宫,所有人,包括女子都险些忘了,他本就文武双全!
女子再也想不出来,当世究竟谁配与李明昭争锋?
她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安宁的方向,安宁身后的两位亲王此时正混在人群中匆匆离开,而安宁仍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与女子遥相对视。
二人之间离得太远,她们谁也看不清谁。
女子抿了抿唇,忽然转向了张凌澈,她抬头极为认真地看着男子,从眉眼到唇角,仔仔细细地将男子看了一遍,看得男子喉节轻滚,一双冰封古潭般的双眸暗流涌动。
男子声音微沙,低低地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女子未答,亲昵地为男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眨了眨眼睛向他笑道:“我想跟张寺卿告个假。”
女子极少告假,尤其是现在先是祭台起火,后又惊现刺客,大理寺定是首当其冲需立刻查明真相、缉拿真凶的用人之时,女子身为少卿却忽然要告假,这不太像女子的性格。
男子沉默了一会,却并没有去询问女子原因,只沉沉道了声“好”,但顿了顿还是说道:“你若有事,要告诉我。”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回去休息一下便好。”
“我让人送你。”男子仍是放心不下,可身为大理寺卿,出了事故,他肯定要在第一时间面见天子,后续也需留在宫中调查真相,更不要说现在接连发生的是谋害天子、行刺太子的大罪,留给他的破案时间一定不会太多。
女子笑着对男子道:“不用,你还要去面圣吧?我正好也去一趟东宫看看太子再走。”
男子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而女子此时再次望向安宁的方向,发现安宁已经不在了。
在路上,两人边走边讨论,很快便推测出人为纵火的手段,果然一等下官回报,确系有人在祭台的红线毯上浇了油,所以当火烛坠落在地时,火势才会发展如此迅猛,若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应该不难锁定纵火之人。
张凌澈正好将此事禀告天子,而女子就此与男子告别,一人向金銮殿,一人向东宫。
走了两步,女子却慢慢停下了脚步,她静静回望男子高挑清瘦的背影,男子因为赶着觐见天子,手虚提着紫袍大步流星的走着,衣摆轻旋风度翩翩,他的面前是一条金色长廊、康庄大道。
直到男子消失在女子的视线之中,女子才收回眸光离去。
东宫的路女子太过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但在去东宫前,女子先去了一个地方。
因为出了事故,宫中加强了守卫,四周透露着森严的警备气息,路上还多了许多不知道从哪里调来的、女子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看衣服都是京都南北衙的禁军,但再往东宫走,就全是专职守护太子的东宫十率了。
见到东宫十率,女子就放心许多,这些人都是以前跟着李明昭的旧部和死忠,都信得过。
同样的,这些人也都认得女子,故而女子刚一踏入东宫,正在大殿处理公务的太子就早早收到了通报,换下染了血和灰的衣衫,沐浴更衣,焚香烹茶,等待着女子的到来。
不管何时何地见到太子,他始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娴雅模样,女子不禁会想,这世上真的没有任何事可以使太子感到慌乱害怕吗?
如果有,会是什么?
“月牙儿。”太子满是笑意的双眼弯弯,他一见到女子,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了出来。
女子都没坐下,宫女便呈上一碟碟模样精致的糕点,有一个年岁较长的宫女站了出来,取出一根银针逐件试毒。
太子笑着解释道:“我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谓不是危机四伏,我永远也不知道谁会害我,行事总要小心点。”
女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等宫人试完毒悉数退下,太子才似笑非笑道:“我想,方才想要暗杀我的人,多半是我的两位好皇兄,连手足都能相残,还有谁信得过?”
但太子说完话锋一转,又道:“我能信得过的,唯有你,月牙儿。”
女子没有回应,而是问道:“刚刚没受伤吧?”
太子摇了摇头,语气轻松道:“如果不是你那一声,估计免不了要挨一刀。”
一刀,足以致命。
就连女子也心有余悸,可太子却全然不受影响,反而心情颇佳地招呼着女子坐下,闲聊道:“前几日不是禁火么?尚食局刚开了火我便吩咐主膳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糕点,这里的都是第一炉。”
太子说着拈起一个糕点送到女子面前,也就坐在了女子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
女子接过,垂眸吃了一块,太子见女子兴致阑珊,也拈起一块,喃喃自语道:“奇怪,不合意么?”
“三郎为我准备的,自然最是合意。”女子这才勾起嘴角笑道:“但向来都是你惦记着我的吃食,所以我今日也特意为你准备了回礼,方才在来东宫之前,我先去了一趟尚食局,麻烦他们加热后再送上来,我想应该一会就到了。”
太子闻言有些意外,问道:“哦?月牙儿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女子抿了抿唇,答道:“是我亲手做的一道药膳。”
“月牙儿亲手做的?”太子脸上笑意愈浓,开始期待起来,这么多年来,他竟从未吃过女子做的东西。
“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女子垂着头道:“若是不好吃,你便不要吃了。”
太子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笃定道:“月牙儿做的一定好吃,我不会吃剩的。”
女子这才笑了笑,像是心满意足一般换了话题:“你方才怀疑两位亲王……不无道理,若真是你的至亲之人意图谋害你,你会怎么做?”
太子的心此刻早已落在药膳上,随口答道:“依法行事,论罪当诛。”
女子点了点头,盯着糕点有些出神,也没听进去太子说了些什么,直到尚食局送来一盅药膳,女子才接过碗勺,亲手为太子舀了一碗汤,殷勤地递到太子面前。
是鸡汤,极重的药材味,并不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