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阴风从薛翎月面前刮过,带着腥臭的气息,令人作呕,女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一旁躲去,只听锐物划过石头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水猴子又嘶吼了一声,扭过脖子盯着薛翎月,它的眼睛一闭一睁,睁开的眼睛像是一粒黑豆,没有眼白,只有眼黑,十分骇人。
女子头皮发麻,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水猴子之智大约像孩童一般,也会人欺软怕硬那一套,见她出现,便挑她下手,她也不知该喜该悲,但起码,张凌澈暂且脱离了危险。
女子缓缓挪动脚步,向男子靠近,张凌澈以手撑地,艰难支起身子,亦想向她而去,只是他整洁素净的青衫此时已被抓破数道伤痕,有些深入骨肉,渗出鲜血,触目惊心。
他刚刚走到这水潭边,忽然被一只长满毛的手拽住了脚踝,一只水猴子从水潭中蹿出,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还好他抽出银针刺瞎了水猴子一只眼睛,才不至于被他拖入水中。
然而因为事出紧急,他只顾得上和水猴子肉搏,根本来不及通知薛翎月,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寻着他到了此处。
“薛翎月!别管我,快走!”张凌澈焦急大喊,清冷的面容上是藏不住的关切。
此刻薛翎月已被水猴子逐步逼近,她一边后退,一边快速打量四周,同时她还在心中暗自做了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要戴发簪,还得是银簪,危急时刻还能防身救命,毕竟她发现,大理寺少卿是一个高危职业。
那水猴子果然精明,见女子快要走到男子身边,竟然忽然发威,再次向女子扑去!
就在水猴子锋利的爪子要抓入女子身上之时,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地而起,不顾一切挡在了女子面前。
“张凌澈!”
女子大惊失色,只见水猴子的爪子贯穿了张凌澈的肩膀,深入骨髓的疼让男子嘴角渗出鲜血,可他却仍用尽全力将水猴子压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薛翎月反应迅敏,身影如风,她拾起地上的矿石狠狠拍在水猴子脑袋上,这是张凌澈刚刚采集放在包袱中,又因为搏斗掉在地上的。
只听一声闷响,水猴子发出一声怪叫,它的黑眼快速抖动,将张凌澈推在一旁,就在两者纠缠间,女子发了狠,一咬牙对着水猴子又是一石头,因为过于用力,矿石拍脱了手,砸在地上碎成了数块,扬起粉末。
刚刚那两击本来水猴子躲得开,可女子十分聪明,挑的偏偏是它瞎了眼的一侧下手,再加上张凌澈从中拖住它,让它吃了血亏。
此时见女子手中的矿石碎了,水猴子瞬间发了狂,它的头上渗出血来,流进了眼睛里,像是杀红了眼,它歇斯底里挥动长爪,欲将女子碎尸万段。
女子反应极快,一个下蹲避开了水猴子的反击,就在这时,张凌澈从地上的包袱中抽出一把凿子,冲女子大喊:“翎月,接着!”
薛翎月刚刚接住面前来物,下一秒那水猴子张开利齿又扑面而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水猴子照脸砸去,水猴子脸上挨了重击,呜咽惨叫,抱头蹿入水中,只留层层水花。
薛翎月见状,来不及喘息,赶紧将张凌澈拖离水潭,生怕这水猴子又再次跑出来偷袭。
男子伤的不轻,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在洞中蔓延,可他却不曾喊一个“疼”字,反倒是女子,眼中不知是混入了汗水还是泪水,让她不停眨着眼睛,难受异常。
倏然,一只修如梅骨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虽不再温热,却宽厚有力,让人安心,他的手中有一方熟悉的白绢,还是仵作的款式,是属于张凌澈的温柔。
女子猛地抬眼,对上了男子那双清澈柔和的目光,像是晨光洒在了清潭上,暖洋洋的。
这是男子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但很快便松了开来,他看着女子,声音微沙:“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要担心。”
女子的手中握着白绢,她的眼圈红红的,脸也红红的,破涕为笑道:“张少卿也会骗人的吗?还是我长得像是很好骗的样子?”
“我……”男子哑口无言,女子总是这么聪慧,一句话便让人无言以对,又有谁能骗得了她?
他心中想谢,却总说不出口,他讨厌自己的不善言辞,此刻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女子说,出口却成了:“水猴子凶残,我们宜速速离去。”
“可你的伤……”女子的视线转移到男子血淋淋的肩上,她当然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可张凌澈此时浑身是伤,一张清隽的脸苍白无色,实在让人担忧。
张凌澈抿了抿唇,道:“无大碍,薛少卿,我现在行动有些不便,能否麻烦你帮我把包袱拿来?包里有药,我自行处理。”
两人来时张凌澈确实准备了许多药品,蚊虫蛇咬、跌打摔伤,什么都有,很有先见之明。
女子垂眸,盖住了眸中神色,她迅速将包袱拿给男子,只见他从里面先拿出了一个火折子。
“水猴子凶残,唯惧怕火。”男子说完,竟撕了自己衣袍一角,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燧石包裹起来,方递给了女子:“还要麻烦薛少卿将此点燃,堵住石洞,防止水猴子跟上来。”
刚刚的情况万分凶险,女子这才意识到此处有石缝,有活水,空气流通,可以点火。
女子点了点头,又搀扶着张凌澈出了洞口,这才点燃火把,有了火把防身,两人心中定了定,又往外走了一段,直到女子几番催促,张凌澈才靠在石壁上开始为自己上药。
还好,他是医者,不然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受了伤,真是九死一生了,所以在这种时候,自然也顾不上圣贤书中“男女授受不亲”的敦敦教诲。
石洞里很暗,薛翎月拿着火折子背过身去,张凌澈也背对着她,火光摇曳,只见那男子的身影正倒映在她的面前,在石壁上拉了长长一道。
那影子像是在缓缓脱衣,露出了修长紧实的线条,他的动作有些拘谨,因为男子也知道洞里狭小,人在洞中根本无法避而不视,他只期望女子能够闭上眼睛……但若他提起这事,倒显得他过分忸怩了。
正人君子,非礼勿视,然,薛翎月是小女子。
火折子不算长,若不看着,她怕烧到了手,再说了,连赤膊男子跳舞她都没少见,何况只是个背影的影子。
只是,她还是轻轻合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何,也许是石洞中本就空气稀薄,加之火折子燃烧,让她整个人像被架在了火上烤,脸上烧烧的,心跳得极快,快到就像要绽放出火花。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喉结滚动的声音,男子那边上药的声音陡然加重,听起来就像是重重将药擦在身上,随着一丝沉吟,转而成了粗重的呼吸声,气氛便更加暧昧了。
“……”此刻,张凌澈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下去。
女子长睫翕动,没话找话:“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此处遇见水猴子?”
张凌澈陡然将药粉撒在伤口,像有无数只虫子撕咬着他的肉,疼痛难耐,他咬了咬牙关,道:“石洞内里别有洞天,活水源源不绝,这水猴子也许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薛翎月闻言陷入沉思,张凌澈言外之意,无疑是在说,水猴子也可能是受定天池所迫,而不得不迁徙躲藏至此。
世间万物皆有道,逆天行道必遭灾祸。
定天池之危害,定远比她所见所闻还要严重万分,所以,她不止要救下这一百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阻止定天池再引流南河之水。
可这又谈何容易?难不成还能上哪里去状告长乐公主吗?
此时张凌澈已上好了药,他迅速将衣服穿好,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女子睁开双眸,低声问道:“你……我,可以回过身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又抿唇道:“可以,劳烦薛少卿了。”
薛翎月这才缓缓转过身去,男子已穿戴整齐,又恢复了端庄严正,但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总有些不得体,隐约可见掺血的肌肤如脂如玉。
女子见状,心揪成一团,扶起男子,一声不吭慢慢向洞口出去,她其实很想问他,后不后悔帮她?若非是她,他也不至于受伤。
但如果她说伤在他身,疼在她心,总让人听起来有些虚情假意,可从男子进去开始,她的心确像被一刀刀划过,丢入万丈深渊。
那种感觉,不比数年前,她亲身感受着奶奶的温度从她手中流逝好受。
她伸了手,却抓不住,是深深的无力,这种感觉她不想再体会一次,所以她不愿再伸手,不愿再把自己交到任何人手上,这样就再不会受伤。
这些年来,她也确实如此,在朝,他是独善其身,她也是隔岸观火,各方势力间无硝烟的战争,是死是亡,是对是错,她不关心。
世人皆道她是安宁利刃,不假,但她却从未把自己交到安宁手上,她一步步爬上来,靠的都是她自己,甚至于为了能够再向上爬,她不惜把权弄术,将原本属于男子的东西一并夺走。
这样的她,他为什么还要向她施以援手,让她再次感受到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