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
两人此番是去寻找莫扉去过的石洞,因为刚下完雨,四周的石头湿漉漉的,两人需要搀扶而行,张凌澈将薛翎月护在内侧,他的外侧是高崖峭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山路崎岖,雨天路滑,女子一刻也不敢放松,紧紧握住男子的手,他看似清瘦却有力,温润宽厚的手掌稳稳扶住了她。
她总是不自觉向他看去,他身侧是万劫不复的险境,可男子依旧双眸坚定沉静,带着她越过怪石嶙峋。
男子像是感受到了女子手中的紧绷,轻声对她道:“别怕,跟着我走。”
他的声音如定心石一般落在她心上,不知怎么的,薛翎月感受到了一种叫“被保护”的安全感,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鸟落在了一株高山青松之上,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身边的男子似青松,也是青山。
如果能一直停歇在这里,就好了。
可女子所想所愿终是奢求,她有她的方向,她只能扑腾着翅膀,不知疲倦地高飞远航。
两人终于到达石洞,女子主动松开了男子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她知道他不喜欢,可男子眼中却有半分失落一闪而过。
女子朝前走去,只见那洞口狭小,仅供一人进入,再向里面探头望去,一片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还有阴风习习,仿佛下一秒就有一只鬼手伸出。
未知、恐怖又危险,薛翎月回头看向张凌澈,满眼忧虑。
张凌澈要来“寻宝”,陈沐礼和葛天恩另有安排走不开,她放心不下这男子,便一同前来,而且这宝贝也只有张凌澈才能找到,也就意味着这个石洞只能张凌澈进去。
张凌澈将伞放在洞口,对女子道:“你留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
女子沉默片刻,道:“我……等你平安归来。”
男子只身赴险,她不想,但不行,因为若出了事,留在外面的人可以照应,不至于全军覆没,两人都是通慧之人,无需多说,皆知这是最好的办法。
看着男子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噬,女子万般煎熬,她的掌心仍留有男子的温度,她不禁贴在了心口。
可过了许久,女子都没有等到男子的身影,她站在洞口,如坠深渊,不断大声呼唤着张凌澈的名字,然,没有回应。
他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无数种可怕的猜想像洪水一般将女子淹没,让一向处变不惊的她有些乱了阵脚。
张凌澈是一个很有交代、也很有能力的人,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担心,他一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万分凶险的事情,让他来不及向她做出反应。
没有犹豫,女子义无反顾走进了石洞,她不敢点燃火把,只能摸黑前行,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停下了脚步,待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后,女子继续向前走去。
幽深未知的环境让她害怕,可她更害怕的是,失去这个男人。
在这之前,她从未思考过张凌澈对她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大理寺有竞争关系的同僚;是一同破过无数案子的同袍;是有着相同为民之心的同路人,这些都不足以让她不顾危险去救他。
又或者是男子心地澄澈对她的毫不设防?还是男子对她面冷心热不求回报的照顾?亦或是男子独善其身却毅然奔赴于她的坚定?
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驱使着她前行?
她不知道,此刻,她想起了男子清澈的眼眸,想起了男子掌心的温度,想起了男子看她时嘴角隐隐的笑意,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这些,所以如论如何,她一定要护住他。
整个石洞仅有一条狭长低矮的小路,两侧凸起的石头尖锐扎人,有时候路太窄,还会划进她的肉里,刺生生的疼。
女子不知道险些滑到几次,可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她一路仔细观察着四周,她相信张凌澈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给她留下线索,而她也一定能够找到踪迹,这是他们不用说的默契。
果然,女子在洞穴的分叉口发现了一片竹叶,指引着方向。
这片竹叶有些干枯了,即便看不清颜色,也能知道绝非是刚采摘的,女子拿在手中,竟有一丝淡淡的墨香。
毋庸置疑,这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只是这片竹叶……会是他在山中吹奏的那一片吗?
女子将竹叶悉心收好,马不停蹄继续向前,这时她面前的路开始逐渐变宽,可她非但没有觉得好走,却是越走越心慌,因为她再也没有看到张凌澈留下的线索。
这说明在前面张凌澈还是安全的,后边极有可能就遇险了,且是急险。
想到这里,女子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鬼手抓住,在肺腑间撕心裂肺的呐喊,她本不信神明,此刻,她一遍遍向神明祷告。
洞穴阴冷,一片死寂,女子鬓角却挂着香汗,与她相伴的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不觉又加快了脚步,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发现面前的道路竟然愈发光亮,还能依稀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水声。
水声?是活水。薛翎月本想寻找水源,便侧着耳朵倾听起来,却不料听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洞穴里的声音——小孩子的嬉戏声。
“嘻嘻——嘻嘻——”
薛翎月心中大惊,浑身汗毛竖起,明明无风,却像有阴风阵阵。
“嘻嘻——嘻嘻——”
哪来的小孩子?薛翎月不觉后退了几步,她还没有天真无邪到觉得真是附近村庄的小孩子跑到山洞里来嬉戏。
是鬼?是怪?还是有人装神弄鬼?女子脸色微沉,握紧双拳,警惕地盯着前方,他们来时携带的凿子镐子都在张凌澈身上,她身上可以说是毫无防身利器。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止步于此,再往前,必有危险。
而她确实也是一个极为理智的人。
她能与凶徒斗智斗勇,也能在朝堂中明争暗斗,她薛翎月绝非感情用事之人,她知道什么是人心,也知道什么是利益,人心善变,唯有利益不变。
她只要调头离去,一出这个石洞,只要她不说,此事只有天知地知,她仍然能够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片刻,女子定了定心,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向前走去。
没错,她是疯了,她说了,她一定要护住张凌澈。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但在这个尘世间,有很多事情比性命重要,就像他能为她卷入风波,她亦能为他赴汤蹈火。
他们是蠢吗?也许是吧。
越往里走,那诡异的孩童声便愈发清晰,忽然,一个不大的空洞映入眼帘,洞内有光,有些刺眼,女子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里面。
薛翎月侧着身子慢慢朝着洞口挪去,小心翼翼探出了头,她刚定睛一看,只见内里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水潭就在正中,顶上的石缝哗啦啦的落下水来,而水潭边,竟有两个人躺在地上!
那地上的人一身青衣、仪表堂堂,他的身上竟然还有一个长发女子,发如巨瀑落在男子身上,远远一看,两人似紧紧抱在一起,直叫人看了面红耳赤。
薛翎月愣了愣,整个身子像是石化一样,因为她没曾想,她牵肠挂肚的清冷男子竟是在洞中与女子苟合。
但这个想法仅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她知道,张凌澈绝非轻薄之徒。
张凌澈像是有所感应,竟同时转过脸看向女子,女子身姿纤弱,却有着坚定无惧的目光,像是一朵顽强生长的石中之花,美得不可方物。
她冲破黑暗出现在他面前,便使万物失色。
是薛翎月,看到她,张凌澈清俊的脸上闪过数种复杂难言的神色,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她大喊道:“危险,快跑——”
跑得远远的,离他远远的,保护好自己才好。
男子奋力的呼声回荡在洞里,薛翎月睁大瞳孔,便见张凌澈身上的女子也转过头来,那张脸奇丑无比,长满长毛,十分骇人。
女子也不禁脱口而出:“噫吁嚱!这是什么鬼东西?”
张凌澈身上的哪里是什么女子?倒不如说是一只相貌丑陋的猴子。
女子惊道:“水猴子!”
水猴子亦叫水鬼,此物存在在诸多民间志怪传说中,可谁也没有见过。
传说水猴子是溺死在河中的小孩所化,故而声音似孩童,一般生活在水里,力大无穷,会将人拖入水底,用淤泥封住七窍,随后吸食人血,是极为凶残的怪物。
薛翎月知道自己此行不会顺利,没想到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完水怪遇水鬼,再往前数,还有那诡新娘,难不成她有吸阴体质?
她是大理寺少卿,可不是方术士,怎么净整些阴间活?
薛翎月话音刚落,便见那只水猴子“嘻嘻”一声,放开张凌澈伸出长长的爪子向她快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