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良父子并不是瓯江小镇的人,在此处也没有所谓的家,所以,早上的迎亲并未那么隆重,年晗按照约定已经身着新装来到江家新宅门前等待。江家原本就分新宅和老宅,老宅就是祖上传下来的那栋藏有爻眼的宅子,而新宅则是江家发迹后新修的院子。迎亲的程序就是年晗要将江安饶从新宅领到老宅去。原本这种迎新住旧的做法是不会被老一辈同意的,但江家如今资格最老的就是江观南,那些所谓的亲戚也不过是名义上的族亲,大多数人还在江家的厂子里工作,自然也不会对江观南的决定发表任何意见。所以,实际上,整个江家还剩下的只有江观南和江安饶父女俩,这也是筹办婚礼时,年良父子才得知的事实。
那么,如此庞大的江家过去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对于这个问题,江观南并未回答,只是告诉年良父子,明日迎亲之前,需先吃一顿饭,这顿饭是江家送别江安饶的喜宴。
年良与年晗来到新宅门前,新宅虽然被精心布置过,却因为没有任何人的原因显得非常的冷清诡异,最诡异的还是江观南告诉他们父子,这顿“送酒”要从早吃到晚,也就是说,年晗迎亲实际上要在夜间。
虽然这规矩非常古怪,但年良父子已经基本上习惯了江家的离奇古怪,也不便再说什么。
院门被江观南打开后,年晗进入,并未称呼,而江观南也只是和门外的年良点头示意,因为从此刻开始就需要禁言,这也是规矩。
门重新关上后,年晗就惊诧发现,院内摆了一个巨大的圆桌,圆桌周围八个方位都立着一个纸扎人,内圈中摆放的十二把椅子上都立着牌位,从牌位上的名字来看都是江家逝去的人,最诡异的是,年晗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竟然还看到了江观南的牌位。
江观南见年晗诧异,便解释道:“那是我的长生位,不是灵位。”
所以,江家其他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江观南和江安饶?江家这是遭受了诅咒吗?
年晗微微点头,但还是觉得瘆得慌,特别是周围那八个纸扎人,看模样是四男四女,所设计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如同当初大户人家的仆人。年晗原本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就在此时,身着新娘装的江安饶从堂屋缓步走出,而且并未顶着红盖头,脸上的妆容很是诡异,肤色被粉饼扑得雪白,双眼所画的眼线显得那对眼睛很是骇人。大概是因为带着这诡异的浓厚妆容的原因,江安饶面无表情,不过,还是能从她的双眼中看到疑惑——她也不理解这一桌“送酒”到底有什么含义。
江观南细算了一下后,让年晗站在巽位,又让江安饶站在坤位,也并未解释这种站位是什么意思,然后便站在桌前道:“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是小女出嫁之日,先谢先亲,再谢阴差。”说罢,江观南举杯,先对圆桌敬酒,饮下后,又对圆桌一旁恭维举杯。
年晗此时看明白了,江观南这等于是做了一个仪式,让所谓的阴差将江家已逝去的亲人请回来吃这顿酒,为出嫁的江安饶送行。只是,这种习俗,年晗闻所未闻,诡异至极,完全不像婚礼,反而像是葬礼。
两杯酒后,江观南又道:“今日佳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睢,雅歌麟趾。瑞业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互助精诚,共谋鸳鸯之誓。敬天地,尊神祖!”
第三杯酒之后,江观南便让年晗从自己站位开始顺时针敬酒,而江安饶则逆时针敬酒,此时两人还未拜堂,所以,不能一起敬酒,但必须在酒桌之上交汇,两人各自对着那些灵位敬了一圈酒之后,便站立在一旁等待,就这样从清晨一直等待傍晚时分。
夜幕降临后,酒席散去前,江观南先是点燃了周围的八个纸扎人,口中念念有词,让这些“仆人”送先亲们回去,随后自己又送了年晗和江安饶两人出了院门。
门外没有车马,所以,年晗所谓的迎亲也只是与江安饶一起步行返回老宅。年良故意走在最前面,让两人步行走在后方。虽然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向他们俩道喜,但这些人眼中全都是疑惑,看得出来,他们对江家的规矩也很不理解。
年晗多次尝试去签江安饶的手,但多次又放下,最终还是江安饶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腕。年晗这才慢慢将手往上抽了抽,握住了江安饶的手。两人手牵手来到老宅,老宅内只有一桌丰盛的酒宴,年晗和江安饶先叩拜了年良,又拜了年良母亲婉月的在天之灵,夫妻对拜后便入席,之后便一切从简。
江安饶先行吃完,起身道:“爸爸,年晗,你们吃着,我去改妆。”
年晗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
江安饶走后,年良才解释给他听:“刚才安饶所化的是鬼妆,就是为了给他们江家那些先亲看的。”
年晗问:“鬼妆?”
年良道:“这不是某一个的风俗,而是某些族群的风俗,全国各地都有,至于起源何处,无从得知。”
年晗又问:“爸,爻眼你查得怎样了?”
年良只是道:“今天是你和安饶的好日子,咱们不提这些,洞房花烛夜,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原本还在保持矜持的年晗还是忍不住低头笑了,然后在年良的催促下去了新房。只不过,年晗见门关着,也没好进去,只是站在外面傻乎乎的等着。年良远远看着,心里全是祝福,并且祈祷儿子的婚姻一定要幸福美满,不要如他一样,中年丧妻。
许久,新房门终于开了,改妆后的江安饶刚出门,年晗就看傻了。也不知道为何,他觉得今天的江安饶特别的漂亮,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自己的新婚妻子都毫不过分。所以,年晗看傻了,不仅如此,脸上还逐渐浮现出花痴一般的笑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与江安饶能够结为夫妻。
“傻子,你愣着干嘛?”江安饶不好意思笑道,“天不早了。”
“噢。”年晗回过神来,刚迈出去一步就险些摔倒,他有些紧张不说,甚至还觉得此时此刻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梦。可以说,年晗完全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两人进屋,屋门关上并熄灯后,年良转身离开。待他走后,一个人影从花园假山后缓缓走出,此人竟是为江家看守祠堂的那位老者,老者看着新房笑了,笑容里全是满意。老人随后又去了后花园,看着年良走进藏有爻眼的地下室后,转身去了新宅,也不敲门,直接打开了江观南的屋子。
屋内摆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江观南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老者的到来。老者进屋后,毫不客气坐在下,端起酒杯道:“江老板,这一杯敬你,恭喜你。”
江观南脸色很是难看:“同喜。”
两人饮下那杯酒后,老者又道:“自然是同喜,我们还是等到了凝神的后人,虽然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江观南立即问:“尸叔,我只想知道,年晗和安饶的孩子,将来也会那样吗?”
被称为尸叔的老者却是看着江观南道:“江家的祖训是命运不可逆,所以,等孩子出生后,去爻眼前求问便是了。”
江观南只得道:“是。我明白了。”
尸叔又道:“对了,我上次告诉你的那三个人,如今在厂子里如何?”
尸叔所说的三人,自然就是林箐、明轩和郁离三人。三人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在他们出现在江家祠堂跟前的时候,就被这位貌不惊人,深藏不漏的尸叔发现。尸叔跟踪三人并查清楚了三人的大致动向,知道他们化名为一般人去了厂子内当工人,但还不清楚三人的目的是什么。
江观南道:“三人很规矩,至少现在没做什么事,而且,只有我和安饶,我没那么多时间盯着他们,又不能派其他人去,所以,由着他们吧。”
尸叔微微点头:“不碍事,就是三只自以为是的小耗子而已,如果他们想捣乱,或者说冲着爻眼来的,要不拿去沉江喂鱼,要不就直接扔进头七镇内。”
提起头七镇,江观南又想到这个麻烦的地方:“尸叔,再过些时候,头七镇怕是瞒不住了,万一有人误入进去出了事,我怕最终会把8424的人引来,到时候我们可就麻烦了。”
解放前,头七镇因为是江家的地方,其他人也不敢轻易进去,解放后,却因为特殊十年的关系,也无人对那里产生任何好奇,毕竟在那段日子中,每一个人都思考着如何生存。
尸叔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至少还要等个一年半载。”
江观南诧异:“啊?为何?”
尸叔没有详细解释,只是道:“怀胎怎么也得十月吧?”
江观南闻言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喝酒。
尸叔举起酒杯道:“命数早已注定,你想再多也没有用,来,我再敬你一杯。”
江观南举起酒杯:“我只求,将来我的外孙或者外孙女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尸叔笑道:“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