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尺以为吴怀璧在向着自己说话,不由来了精神,双手叉腰说:“只要你能拿出凭证,我就认。”
程小蚁坐回到长凳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正是中午孙益给他的炊饼,今日这一番折腾下来,纸包连着里面的炊饼早已被挤压得破碎不堪。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里面的炊饼渣滓,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冲着刘铁尺咧嘴一笑:“是不是我若拿出证据,你就承认是在构陷我?”
刘铁尺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我的钱就在你身上啊。”程小蚁指着刘铁尺的衣襟。
刘铁尺闻言,沉着脸,把身上的钱一股脑全掏了出来。
那是十几枚铁钱和一沓交子。
“我的钱全在这儿。你说,这钱哪些是我敲诈你的?说不出来,就将你下入大牢。”刘铁尺把钱用力摔在桌上,像审犯人一样。
程小蚁含糊不清地说:“我的交子共有三张,每张面值100文。”
刘铁尺气呼呼地从一沓交子里又找出七八张:“这些都是100文的,你招呼一声,看看你的钱会不会应你?”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就算程小蚁找出三张面值100文的交子,刘铁尺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
程小蚁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手,郑重其事地说:“我虽然叫它,它不一定答应,但我的钱上却标有我的独门记号。”
“独门记号?”刘铁尺先是一怔,旋即镇静下来,一副吃定了程小蚁的样子,“若真是那样,我便把这些钱全都吃到肚子里。”
程小蚁缓缓起身,也露出一副吃定刘铁尺的样子:“我那三张交子,上面都沾有油渍,你若不信,大可以亲眼看看。”
吴怀璧闻言,饶有兴致地在那一沓交子里翻了起来。别的捕快也凑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交子。须臾,果然在那八张交子中找到了三张面值100文,且有油渍透出的交子。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程小蚁离桌子三尺有余,不可能动什么手脚。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钱真就是他的。
刘铁尺急得满头大汗,这怎么可能?一个车把式,每天要在收的钱上做记号,那不分明是有病吗?
程小蚁望向叶秋筠,见叶秋筠也望着自己,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程小蚁知道,她已猜出了其中的玄机。
不错。程小蚁今天只收了三张面值100文的交子。贴着装炊饼的纸袋揣进怀里,炊饼被压碎,纸袋被挤破,炊饼上的油沾到了纸质的交子上,所以,他才说,自己的钱上带有“独门记号”。
程小蚁突然一拍桌案:“刘捕快,你身上怎会有这许多钱?是不是平日里敲诈所得?”
不错!桌上的钱加到一起足足1贯有余,捕快的工食钱,每月仅在三五百文,谁能平日里身上揣着这么多钱?
“是,是我赌钱赢的……”刘铁尺支支吾吾还欲狡辩。
“什么时间?哪家赌坊?第几张桌?赌的是什么?堂倌是男的还是女的?掌柜的又姓甚名谁?”程小蚁又连珠炮似的穷追猛打,这回反而是他在审问犯人了。
刘铁尺顿时语塞,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吴怀璧一拍桌案,喝道:“把刘铁尺拖下去,扣役俸三个月,笞二十仗,敲诈所得归还苦主!”
“是!”几个捕快一拥而上,押起刘铁尺往外就走。
“吴押司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刘铁尺的哭嚎声愈来愈远。
“谢吴押司替小民做主。”程小蚁一扫方才的痞气,恭恭敬敬地给吴怀璧施了一礼。
吴怀璧笑着摆摆手。
程小蚁朝叶秋筠望去,叶秋筠竟学着他的样子,朝他挤了挤眼睛。
程小蚁突然觉得——这个夏天真是太美好了。因为在这个夏天,真的有一些奇妙的事,让一些奇妙的人在奇妙中相遇。没有丝毫勉强,也没有多余的语言。他仿佛命中注定就应该遇见她,而她仿佛这一刻,命中注定就应该在这里。
夕阳西下,天边抹上了几朵绯红的云霞,如同少女面颊上泛起的红晕。美得迷人,美得神秘,美得令人心醉。
程小蚁和叶秋筠并肩走着。他们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走到府衙门前,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在夕阳的映照下,大地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万物笼罩在一种温暖而朦胧的氛围中。
程小蚁直视着叶秋筠:“谢谢。”
“是我该谢你才对。”叶秋筠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而是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淡然与自信。
又沉默了一会儿,叶秋筠突然摘下头上的金簪,递给程小蚁。
程小蚁愕然。
“赔你的马车钱。”叶秋筠又是一笑。
程小蚁一时手足无措:“这,这怎么行?”
叶秋筠把金簪塞到程小蚁手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程小蚁再也不忍拒绝,只觉得眼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叶秋筠坦然道:“保重。”
“你也保重。”程小蚁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不舍。
叶秋筠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程小蚁紧走了几步,朝她的背影喊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有缘自会相见!”叶秋筠挥了挥手。
车辚马嘶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长街尽头。程小蚁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