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确有一座庙,然而,与普通小庙毫无差别,除了上山的路艰难许多,来此上香的人却真如明晓川说的那样很多。
长歌嗤之以鼻,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明晓川要长歌去灵堂前上香祈个什么愿,长歌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你自己慢慢祈愿吧,我出去转转。”
整个庙里都是香火的气味,长歌倒不是排斥这个味道,而是对神明之说怀着敬而远之的心态。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没有信仰大逆不道,在她看来,人的生死富贵和乐安康都在人为,无关神明,更无关辞世之人,活人是活人,真正死去的人不会再睁开眼睛,不能帮活人达成任何心愿。
她之所以这般笃定,也是因为娘曾经对爹的那一句要做他身边一缕亡魂的承诺,她不相信娘死了,却不敢想尽办法去验证……爹虽然从来不肯说,可是她知道,爹对娘的恨,在心里,她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爹追出去几日后回来,就说娘死了?
还有在娘离开那同一日发生的事……
月北皇朝太子突然逃难到云城,长歌曾经想过,娘的突然离开与凤太子的突然到来有没有关联,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长歌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寺庙后一片竹林,竹笋的清香使她没有没有刚刚那般厌烦了,无聊得捡了几片竹叶在手中把玩,正打算靠着一颗竹子坐下来,等明晓川上完香来找自己,一阵悠扬的笛音传入耳里。
长歌细细分辨声音的来源,循着笛音一路过去。
竹林边缘的悬崖边,一个青衣男子背对着长歌正在吹笛,悬崖边的风很大,吹得他的头发和衣袂偏飞,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意。
长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着,一曲毕,长歌正想着该如何同他搭讪,男子转身,俊如星辰朗月的面孔,眼含笑意,对长歌朗朗道:“师妹,师父命我来此接你。”
长歌吃惊地张大嘴,看了看空荡荡无一人的四周,又看向青衣男子,不确信地指着自己,“我?”
青衣男子点点头走向她,笑道:“难道此时此地还有别人?”
“师兄?”长歌绕着他打量,这相貌是英俊不凡得紧,倒是符合师父收徒的标准,可是师父说过,他除了自己,另外还有两个男徒弟,只是长歌从未见过,而且,长歌也不敢断定,眼前这个师兄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这座山野小庙也是鱼龙混杂,不仅各路江湖人士都有,连不少朝廷禁军也在此,她怎知眼前这个男子到底是不是师父的徒弟?
青衣男子看她面有疑虑,大眼睛滴溜溜转,身子还微微呈防备的姿势,不禁无奈地笑着摇头,一手轻轻在长歌的肩上拍了一下。
他的另一只手握着拳从身后拿到长歌眼前,摊开时,手掌上躺着长歌方才无聊时捡来已经揉碎的那几片竹叶。
长歌低头看自己的两只手,空空的,那一瞬间里,长歌看着他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分明未见他动,明明是自己握在手中的东西,就这样突然被不知不觉偷了去,这个世上除了鬼千手和他亲自教出来的徒弟以及死去的鬼门掌门人,再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不是师兄还能有谁?
长歌开心得快跳起来,因为方才青衣男子说了,师父派他来接自己,也就是说,能见到师父了。
长歌抱着青衣男子的胳膊,甜甜地唤他青冥师兄。
青衣男子笑问道:“你怎知我是青冥而不是流川?”
长歌得意地挑眉,“似我这般冰雪聪明,当然知道。”
长歌虽未见过,师父曾经却对她说过,她有两个师兄,大师兄青冥,常年一身青衣,翩翩君子温文儒雅,常年一身素色青衣,最得师父欢心,二师兄流川……长歌倒还只从师父口中听到过骂声,师父只要一提二师兄,准是噼里啪啦一顿臭骂,长歌未听过任何有用的来,只能从师父的骂声中推测出,二师兄不是个省油的灯。
青冥带着长歌在竹林中七拐八绕,长歌才发现这竹林里竟然暗含阵法,唏嘘一阵,还好自己没有在这竹林里乱窜,不然准在迷失在这里出不去。
好一会儿,两人才走出竹林,又走了很长一段布满荆棘却也是暗含阵法的丛林小路,眼前才赫然出现一方河边小筑。
“这里就是师父的老巢啊?”长歌指着河对面的小筑问道。
青冥被她的用语逗笑,“师妹平日说话用语就是这般吗?”
“那要怎么说?”长歌一脸无辜看着他,不明所以地反问。
青冥笑着摇摇头,“挺好,比世间一般女子独特,不过,你这一点倒是与你二师兄挺像。”
长歌眨眨眼,就她这嘴皮子利索起来不饶人的毛病还是让明晓川带坏的呢,可赶明晓川还差得远,难道二师兄也爱油嘴滑舌?
等等,明晓川……
她才想起来明晓川还在寺庙,他……这这这上完香出来找不到自己岂不会着急?
长歌抓耳挠腮地想着要不要倒回去找他,可这都绕着竹林走大半天了,明晓川早就在焦头烂额地找自己了吧,见青冥面色疑惑地看着自己,长歌心一横,算了不管了,反正都过去这么一会儿了,那就让他再焦头烂额一会儿吧,等见过师父再找他。
青冥手中的玉笛夹着内力朝河面一指,河中立刻波涛滚滚,河水似从中间分开。
长歌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从河中长出了一排长短不一的尖石来,每一块尖石相隔的距离有些远,若非轻功高的人根本去不到河对岸的小筑。
长歌看得呆在原地,青冥拿着玉笛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师妹,走吧,师父正等着见你呢。”
青冥在前,长歌在后,踏着尖石往河对岸跃去。
两人稳稳地落地,青冥玉笛一挥,长歌回头看,河中又是波浪翻涌,待河面平静后,方才那些凸出来的尖石也都消失了一般。
长歌愣愣地看着,身后突然传来燕无痕熟悉的声音,“二傻子!”
“师父。”长歌开心地跑过去,像只大马猴一样扑到燕无痕身上。
任她抱了一会儿,燕无痕才嫌恶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捋下来,一把拧上她耳朵,训骂道:“二傻子你胆子不小啊,还敢进相姑坊那种地方,上回吃的亏不够?”
“哎哟哎哟……”长歌抓着燕无痕拧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疼得直在原地跳脚,连声讨饶,“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燕无痕鼻子出气重重“哼”了一声才放开她。
长歌揉着火辣辣疼的耳朵,缩着身子埋怨地看着燕无痕,“师父,你别老叫我二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傻呢!”
“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你不是真傻,你是真蠢。”燕无痕吹胡子瞪眼地看她,背着手回身走进小筑,一边道:“今日大傻子也在,倒好,统共俩傻子都来齐了。”
“二师兄也来了?”长歌看向一旁的青冥,眼带疑问。
师父喜欢大师兄,拿他当块儿宝,从不舍得骂,剩下两徒弟,他估计连名字都不记得,常常是一个大傻子一个二傻子的叫。
青冥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着摇摇头,跟在燕无痕身后进了小筑。
长歌愣在原地想,今日到底是什么好日子,不仅见到了师父,还见到了两位从未谋过面的师兄?
难道是师父过寿?多少岁数来着?
四十?
不像,头发都半白了。
五十?
长歌半张着嘴,一脸高深莫测地点头,嗯,应该是六十不差,因为师父又比以前丑了不少,人越老才会越丑!
可是怎么办,她没给师父带生辰贺礼来,以师父的怪脾气,会不会赶她走啊?
“还磨蹭什么呢,再不进来就别进来了!”燕无痕怪异的嗓音传来,长歌回过神,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小筑。
小筑是用竹木搭建而成,简单却不失别致,置身其中,四处都散发着草木清香,倒与明晓川在云城城外的小木屋挺像,不过却比明晓川的小木屋大许多。
这小筑有三层阁楼,独立的房间很多,长歌想,要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错,师父可真是好命。
可是不对啊,长歌转而一想,看师父的样子,平日里挺忙的,应该是难得在这小筑里偷得清闲,他忙什么呢?
长歌突然想起昨日夜里在那家小店遇到的禁军,难道他们是来找师父的?
有可能,白眉投靠了朝廷,但白眉只扒窃死人的东西是行家,偷活人的东西他未必是一把好手,现如今四方小国对重关皇朝虎视眈眈,朝廷需要人去对方军中打探敌情,这是从活人口袋中探囊取物,白眉这颗棋子自然没有燕无痕好使。
长歌突然很是担心师父,以师父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如此以来,朝廷肯定会派人追杀他,难怪师父总忙呢,是忙着逃命吧!
“师父,”长歌想着很是心疼,师父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得常常被人追杀,快步追上燕无痕,要给他提个醒,“师父,昨夜我在山下遇到……”
“哈哈,”一道笑声打断了长歌要说的话,长歌直觉着这笑声万分熟悉,想到什么又觉着不可思议,辨着声音似乎来自前方拐角的房间,指了指前方问道:“二师兄?”
“嗯。”燕无痕点点头,未再理会她,转身走过拐角,长歌赶紧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