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来瑶仙城的本意，只是散散心，原未曾想再陷入这件事里。
兰笙听完长歌那句“不好”，脸上的表情竟是出奇的平静，仿佛在他预料之内。
长歌似乎闻见了空气中浓浓的忧伤，看着画中巧笑倩兮的女子，那样璀璨夺目的笑容，长歌从未见过。
只是，这画上只有她一人，琴师为何还要问另一个她？
长歌觉着气氛有些压抑，想起芳沁死前对于心婉的决绝与憎恨，现在，她或许知道为什么了。
“她死了，做了错事，自尽。”长歌捏了捏衣角，告知他芳沁临死前所说的话，“对于七姨娘，她选择了永不原谅，她说，要七姨娘永远都活在痛苦中。”
死一般的沉寂后，兰笙才闭上眼，缓缓道：“我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我早该……”
长歌很想知道这三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又不好唐突地问，兰笙却睁开眼看着她，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长歌心悸得发慌。
兰笙手握着腰间的玉佩，细心地抚摸着，“我们三人都回不了头了，但是她能好好活着，问心无愧地活着。”他看向长歌的眼神里，有企盼，“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她的花轿被抬进叶家侧门那一日，你站在金合欢下，受着世间愚人的指指点点，本该怨，本该恨，可那时的你，眼里只有悲悯……你是大善之人。”
长歌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你是要我帮你？”
兰笙转身，走到书案边，取出一支檀香点上。
那一晚，长歌在袅袅檀香中，这辈子第一次听过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爱恨纠葛与恩怨情仇的故事。
——
定远镖局威名四海，镖局中镖师和弟子众多。
镖局当家于威可谓春风得意，生意做大，不仅不用亲自走镖，连同总镖头的位置，也一并交由跟随他多年的亲信王德。
于威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却安心地过上了颐养天年的日子，闲来无事养养花草，逗鸟为趣。
于心婉站在闺阁的窗前，眼见着于威提了个鸟笼离开后园，依照惯例，这个时候他要去赌坊玩上半个时辰才回来，静立了一会儿，小声唤道：“芳沁。”
不一会儿，芳沁推开房门进来，于心婉注意到她抹了些脂粉，身上的淡绿色广袖束腰长裙是新做的，从未见她穿过。
于心婉愣了愣，“你平日出门都很随意，今日怎如此费心？”
她们两人都是在镖局长大，女儿当男儿养，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衣着打扮，都没有因为她们是女儿身而太过讲究。
于心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服，这是练功时候穿的，穿这身做起什么事来都方便，她便多置了几身这样的，平日里上街也这样穿。
芳沁脸色微红，低下头去，嗫嚅道：“小姐不是要带我一同去见……见兰公子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小姐你，”说着走过去，拉着于心婉转了一圈说道：“哎呀，小姐你也该换换了，老这样穿，将来兰公子若真入赘咱们镖局了，还以为咱们镖局没女人呢……”
于心婉被她这话逗笑，拍了拍手，笑道：“他若真的在意我这个人，又怎会介意我穿什么，我就偏要这样，走吧，一会儿我爹回来可就去不了了。”
两人拉开门，四下看了看，猫着腰鬼鬼祟祟越墙出去。
城西石林。
于心婉这是第二次来此，第一次，是误将兰笙错认成偷盗的小贼追往此处，所谓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两人渐生情愫。
只可惜兰笙家境贫寒，自幼无父无母，与瞎眼师父相依为命，而于心婉的爹于威向来视财如命，自是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穷人，所以两人只有暗中来往。
“兰笙！”
于心婉一眼就看到正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的兰笙，手中正在削什么东西，见到她来，淡淡一笑，嘴角却带着深深的宠溺，手上动作加快。
于心婉走近，兰笙飞身从大石头上下来，手上一抬，于心婉感到头发微微一紧，伸手摸了摸，是一根木头削成的簪子，她低下头去，脸上红云万盏。
“兰公子，”一旁的芳沁开口，兰笙这才注意到她，“兰……兰公子，芳沁给兰公子请安！”
兰笙浅笑出声，“王姑娘切勿多礼，我兰笙一介草莽之人，公子二字实不敢当。”
芳沁面露欢喜之色，飞快道：“那我日后就叫你兰大哥吧。”
兰笙皱眉，未再多言，转而看向于心婉，脸上是如沐春风的温暖，“师父知道你要来很高兴，我们进去吧。”
昏暗简陋的茅屋内，一位眼睛失明的老人躺在一把破旧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破败的屋缝丝丝缕缕照进来，空气中到处都是尘土飞扬。
于心婉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心婉见过师父。”
瞎眼老人缓缓地伸出手，在眼前摸了摸，于心婉将手递上去，被他握住，又将兰笙的手抓过来，将两人的手放到一起，用沙哑的嗓音叮嘱道：“笙儿啊，咱们家，落魄到这种地步，心婉还肯来，还肯称我这把老骨头一声师父，是个好姑娘，你可一定要对她好，否则，为师可不会放过你……咳咳……”
“师父……”两人异口同声担忧地唤道，四目相对，于心婉调皮地眨眼，得意又幸福。
从屋内退出来，屋外明亮的阳光与屋内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于心婉不禁问道：“为何不让师父多出来晒晒太阳，这样对他的身体也好。”
兰笙摇摇头，神情有些悲伤，“师父自从眼睛失明后，就对阳光有抵触……”
于心婉是个聪明姑娘，见他不不愿再往下说，便知是自己多嘴了，转移话题道：“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不然我爹会起疑心。”
兰笙点点头，无奈又自责道：“是我没用，心婉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挣到足够的银子，风风光光的娶你。”
于心婉回头看了茅屋一眼，她知道，这些年兰笙要照顾脾气暴躁古怪的师父，无法分心去做更多的事，摇摇头，“你知道我完全不在意这些，我会说服我爹的。”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样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来。
小心地揭开手帕，是两块碧绿通透的玉，色泽纯正，于心婉拿出其中一块递给兰笙，“这是我前几日去南麓走镖时，从一个天域人手中买的，两块一模一样，正好你我二人一人一块。”
兰笙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是块上好的玉，”凑近于心婉耳边，小声道：“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于心婉娇笑着推开他，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想到芳沁说的话，回头问道：“你喜欢女子更女人一些还是更随意一些？”
芳沁闻言，在于心婉身后轻轻碰了她一下。
兰笙注意到了芳沁的动作，再看两人的衣着，倒显得芳沁像是小姐，而她穿得像个假小子，不禁笑言戏谑道：“我可没有断袖之癖，你说呢？”
于心婉知他话里的意思是指自己的衣着太不像个女子，看了看正偷着笑的芳沁，瞪她一眼，快步离开。
路上，芳沁疑惑地问道：“兰大哥武功那么高，连小姐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会住在那种地方？以他的身手，来咱们镖局做镖师，不出两年，也能买间像样的房子了，可兰大哥只每日替人做些零工来勉强维持生计，是为哪般？”
“你有所不知，”于心婉每次想到那间破得不能再破的茅屋，也是心疼得紧，可是兰笙不肯接受自己的帮助，她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自从兰笙生过一回气后，她再不敢提这事，“自从师父眼睛失明以后，脾气就变得异常古怪，加之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身边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照料，他没有亲人，兰笙是他唯一的徒弟，这个重担，自然就落到了兰笙的肩上。”
“兰大哥的武功那般好，既然叫他师父，武功定然是师父所教，这师父的功夫应该很高才对，可我刚刚看到的明明是个废物……”芳沁想起刚刚所见，那个老人明明连一点武功都没有，而且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废人一般。
“芳沁，谨言，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于心婉往身后看了一眼，虽然身后什么也没有，她也觉着师父确是有些古怪得过头，见过师父两次，都是在那间昏暗的房中，不过师父对她倒是挺和蔼的，对兰笙却是动辄打骂，这一点她也想不明白，只是介于自己和兰笙之间的关系，未曾多问，何况，兰笙自己也不愿意多说。
芳沁不以为意地撇嘴，“我才不想管这老头的事呢，不过觉着委屈了兰大哥，大好前途都被这老头耽搁了。”
于心婉奇怪地看着她，“你们不过只见过两次面，这就一口一个兰大哥的叫，怎么，你也看上他了？”
“怎……怎么会？”芳沁急口否认，“我是……我是为了小姐你抱不平，你想啊，老爷不同意你和兰大哥在一起是为什么？兰大哥现在之所以这般落魄不能光明正大的娶你又是为什么……”
“行了，”于心婉打断她，眉头紧皱，“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道师父的是非，否则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