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此时,石明媚依旧不忘往长歌头上泼脏水,故意说这话来暗讽她。
短短两日不到,府上接连出了两桩命案,长歌心里五味杂陈。
芳沁死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的话看似有一定的合理之处,细究起来也未免太过牵强,叶府最不缺的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她还能一一杀得过来?她那些话里可信的,恐怕便是与石明媚所谓的交易,用赶她叶长歌出府的筹码,换取做她爹姨娘的头衔。
其它的疑团,长歌突然有些不敢再去探究了,她害怕再在府上牵扯出更多的人命来,如今发生的事,已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死人不可怕,她在外也常见,叶府死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女人心海底针。
石明媚一心要将她赶出府去,恐怕不止石明媚,八房当中,除了二姨娘,哪一个不巴望她早些滚出去。
长歌悲哀地笑,都道做叶风的姨娘守着活寡日子苦,却总有人挤破了脑袋想做,甚至为此不择手段,于心婉骂的那句贱人的话,是连着自己也一起骂了吧。
叶风的性子长歌是知道的,从不会强迫别人,府上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来的,来之前,叶风又怎会不告知她进了叶府以后会有何境况?可是这些女人心甘情愿来了以后呢,一个个嘴上苦着心里怨着却明里暗里算计着,搅得府上鸡犬不宁人人不得安生。
长歌觉得有些嘲讽,这富丽堂皇的府邸,明明姓叶,却仿佛没有她叶长歌的容身之地。
也罢,她不喜欢这里。
长歌看向石明媚,“你要我出府,我便如你的意,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生事端,你既说自己爱我爹,就该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若非要执迷不悟,终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
石明媚冷冷地回看着她,“受教了,我若能给老爷生个孩子,这一生便也知足,到时,我一定要谢谢你的成全。”
长歌转身,未多看她一眼,脚下不作丝毫停留,径自离开。
回到东院自己的房间,长歌打开柜子,拿出两瓶药膏来,眼角余光扫到衣柜角落里打包行李的方巾,也一并拿了出来。
落落一脸失落地看着,不知该如何相劝,也不知该不该劝,她知道小姐的性子,即便劝了,她也不会听的。
从西院回来这一路,长歌一言不发,落落也不敢说话。她和小姐一块儿长大,这些年来,小姐只有和明晓川在一起时才能做真真实实的自己,在府上,只有端着一副冷漠高贵精于世事的样子,她这个没了亲娘的孩子才能少受些欺负,落落知道,小姐这样做,更多的是想给府上那些总有害人之心的人一些威慑,保护她这个小丫鬟。
但小姐心里的委屈,落落清清楚楚得很,老爷对小姐的疼爱,不过皮于表面的物质给予和口头承诺,比府上姨娘给得都多,白白让小人记恨一番,小姐却未得到她想要的温暖,如果可以选择,小姐宁愿不要老爷那些冷冰冰的所谓亲情而断了那么多女人想作母亲的心愿,她只愿叶府千金散尽,生活归于她常常午夜梦回的三口之家。
长歌仔细地调好药,温柔地将落落拉到床沿坐下,细心给她上药,落落愣愣地任她摆弄。
“落落,”良久,长歌才开口道:“有事就去找二姨娘,代我传句话,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
落落僵着的身子微微发抖,小姐不想带她一起走。
意识到这一点,落落一头扑进长歌怀里,眼泪立刻落下来,瞬间浸湿了长歌一大片衣襟。
“小姐要去找明大哥吗?”落落双手抱紧长歌,哽咽着问:“何时才会回来?”
长歌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难过,却没有了要哭的冲动,小时候的她那般爱哭,可早在叶风将那些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带到她面前,轻描淡写要她唤姨娘时,她就忘了眼泪是什么滋味了。
“落落别哭,我只是心里烦躁出去走走,爹回来,我就会回来的。”长歌说的是心里话,不管如何不快,她终究姓叶,她唯一的亲人在这里,她还能到哪里去?
“真的?”落落紧盯着她的眼睛问,生怕她是骗自己,这一走再也不回来,“那小姐为何不带我去?”
“出门在外,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护你周全?我走后,你去二姨娘那边住一段时日,她那里,总归是片净土。”
长歌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换上她在外常穿的男装,从叶府正门出去。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身着男装出现在叶府众人怪异的眼神中,长歌头也未回地出了门。
大门自身后关上,斜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散尽,天色黯淡下来,长歌有些失落,也有些如释重负。
长吁一口气,长歌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却突然往旁边的窄巷一个闪身不见了。
长歌感到奇怪,未多想,脚下轻功一提便追了上去。
不消片刻,长歌便从那人头顶上方落到他面前,定睛一看,竟是明晓川身边的跟班阿开。
“你在这儿做什么?”长歌嘴上问着,心里七上八下,方才自己从叶府正门出来,阿开肯定看见了,他肯定会对明晓川说的,总不能同他说自己大白天的来叶府偷东西吧,何况也没见哪个强盗大白天偷了东西还理直气壮走正门的啊。
“呃、呃……那个、我……”
长歌绞尽脑汁想着要撒个什么样的慌将这事儿圆过去,阿开这边结结巴巴半天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让长歌壮了几分贼胆,照着阿开屁股就是一脚,“磨磨叽叽,跟明晓川一个德性,娘儿们,说,你刚在那儿鬼鬼祟祟干嘛呢?”
“没……我……”阿开涨红着脸,见长歌瞪着他又要动脚,急口来了句,“我……偷……偷看叶家大小姐呢?”
长歌一愣,看她干什么?
阿开见长歌肩上的行李,指着问道:“白公子,你拿着行李是要干什么去?哦,对了,”阿开一拍脑门道:“你刚才从叶府出来,你、你从……叶府出来?你还带着行李?”
“我想出趟远门不行啊?”长歌心虚,将行李带子往肩上捋了捋,用折扇敲着脖子,想了想,回道:“你都想看叶家大小姐,我当然也想看看这首富千金是什么模样,不过,我可不似你这般猥琐,要看,爷们儿我就光明正大地进去看了,怎么着啊?”
阿开赶紧点头哈腰,“是是是,哪个姑娘的香闺是咱们无双公子进不得的……”
长歌松了口气,见阿开一直低着头,以为他还在想看叶家大小姐这回事,推了他一把,“带我找你老大去,别看了,叶家小姐不如传闻中美,粗短肥胖克夫命,太守公子爷就被她给克死了,长得还跟个小怪物似的,谁娶谁倒八辈子血霉。”长歌心里唏嘘,哪个女子会这般骂自己,她容易吗她?
阿开听罢长歌的话,脸上一副惊恐状,舌头差点没掉出来,半晌才结巴道:“可……可是,传闻不是说,叶家小姐是云城第一美人吗?”
长歌一副老成的样子,摇摇折扇,“传闻算个屁,传闻还说明晓川是云城第一美男子呢?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谁传谁有病,走走走,赶紧的。”
阿开被催促着往前走,一边心里嘀咕着,“老大本来就是……”
阿开在前面带路,长歌注意到他去的方向是秋水坊的方向,看了看四周,云河两旁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夜色中的云淮街灯火通明,秋水坊里的莺莺燕语不时传来,长歌了然地撇嘴摇头,明晓川这货的夜生活又开始了。
长歌被阿开带到了秋水坊她常坐的二楼雅间的位置,明晓川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正往面前的两个白瓷杯里倒酒,知道她来,也未抬头看她,咂咂嘴,戏谑道:“怎么,这才半日功夫不见,就想我了?”
明晓川这玩笑话,长歌听完,不仅不似以往一般拿话堵他,心里反倒一股暖流流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面对叶府的人与面对明晓川时,她心里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长歌在明晓川对面缓缓坐下来,双臂叠放在桌上,枕着下巴,怔怔地望着明晓川那副痞像,突然有点委屈得想哭,眼泪险些就夺眶而出,她端起明晓川倒满的那杯酒,猛地灌下。
酒有些烈,长歌呛了两口,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明晓川依旧未抬头看长歌,摇了摇头,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长歌看不清他低垂的眼里有着怎样的波澜,只看到他一闪即过的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疑惑地回头,才发现阿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雅间的幕帘是掀开的,从这里可以一眼望见隔空相对的雅间,高太守与天涯赌坊的老板钱万年恰恰走进对面的雅间落座。
“他们……”
长歌刚疑惑地开口,明晓川大手轻轻一挥,长歌只感到一阵风刮过,幕帘掉下来,挡住了雅间外的一切。
“你……”长歌突然明白过来明晓川来这里的目的,“你不是说你不再管这事了吗?钱万年很有可能是天图教的人,你斗得过天图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