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不由得佩服起于心婉这说话打得一手太极的本事来，轻而易举不着痕迹地就回绝了，还不得罪人。
长歌也不着急，浅浅地抿了一口手中的仙人引，险些被那一股浓烈的苦涩呛着，这茶可比她同明晓川在外喝的烧酒都烈。
渐渐地，长歌口中甘甜开来，整个人清爽无比，轻轻呼出一口气，连空中都茶香四溢，果然不愧为贡品。
从一个人的喜好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长歌现在已经能断定于心婉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不过话说回来，长歌这爹也是好本事，不仅长相上讨女人欢心，更是懂得投其所好，知道怎样能将一个女人的心牢牢地栓在自己身上，长歌想起石明媚那般直白深厚的恨意……
有多爱，才会有多恨！
于心婉一心袒护芳沁，长歌决定拿她对叶风的爱来赌一把，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我不知你在瑶仙城的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让你性情大变的，便一定不是小事，更不是好事，你这般容忍芳沁，也一定和那件事有关，可你这般的袒护纵容只会坏事，四姨娘就是个例子，即便你不说，待我爹回来，以他的能力，要查到芳沁头上不难……如果你对我爹还有那么一丝感情，就请你将你知道的如实相告，待他亲自问你话时，你就等于是在欺骗，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你执意这样做，不过是成全了一个人，辜负了另外一个人，而且还将你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值得吗？”
久久的沉默，长歌屏气凝神，听着于心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长歌心知她此刻内心的挣扎与动摇，站起身假意离开，做最后的推波助澜。
方走到门口，于心婉自身后急急说道：“芳沁她……她不坏，真的不坏，我看着她长大……”
长歌转身，眼神凌厉地看着于心婉，“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却无端想着害我，这不是坏是什么？四姨娘就算再让下人不满，也不该落得一个断头的结局，这还不是坏？”
“不……不是……”于心婉抬着的手不住颤抖，有些无处安放的手足无措，“一定是你曾经骂过她，她才记恨上了想要报复，她只是……只是心性高，四姐……肯定不是芳沁杀的，那种杀人手法，我只看一眼便能断定，是个内力浑厚的高手……芳沁没有这个身手，她做不到……”
于心婉说着险些哭出来，走过来双手拉着长歌宽大的袖口，“真的，你相信我，她没有那种本事……大小姐，我知道你心肠好，如果老爷回来要问芳沁的罪，求你一定保她一命，她不是坏，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求求你……”
长歌反抓住她的手，疑惑道：“你刚刚说什么？四姨娘被……高手所杀？”
高手？
长歌一直以为杀罗兰的人根本没用上什么功夫，或者杀人者本就不需要身怀武功，只是简单粗暴的一刀就将脑袋砍下。
于心婉点头，“四姐穿戴整齐，没有与人发生过撕扯打斗的痕迹，凶手是从她身后偷袭，凶器应该是金线或银线一类，绕到脖子上一用力，所以切口几乎看不出其它痕迹，而且断裂口整齐，说明凶手至少有二十年的内力修为，芳沁今年才十九不到，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于心婉家里是开镖局的，她以前也常常跟着走镖，遇上劫匪是常有的事，受伤死人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她认得伤口并说得出凶器长歌并不觉得稀奇。
难怪长歌在后山看到罗兰时，她的头和脖子看上去是好好的，凶器若是刀剑根本做不到这样。
只是罗兰一个小户农家出身的女人，会得罪什么样的高手？
府上会武功的统共两个人，于心婉与芳沁，芳沁年纪对不上，于心婉既敢这般说就不会是她，那么不是她们两个……
剩下的，就是买凶杀人……
长歌记得明晓川说过，江湖上有许多杀手组织，对外号称，只要雇主出得起价码，连皇宫也敢闯。
如果是府上的人花高价在江湖上找的杀手，以罗兰得罪的人看来，石明媚的嫌疑最大。
长歌不禁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也许石明媚根本就没自己想的那么聪明，她之所以那般理直气壮地去敲自己的房门，其实就是因为她心里有鬼，急于想找个替死鬼，或者说，急于达到她要赶自己出府的目的……
于心婉见长歌显然相信了自己说的话，又道：“大小姐，芳沁不会是凶手，我向你保证，她……”
门突然被人推开，打断了于心婉的话，芳沁愤怒地站在门口，怒视着于心婉，“你保证什么？凭什么要你保证？”
长歌与于心婉同时愣住，怔怔地看着芳沁，长歌似乎看到她眼里有隐隐的泪花闪动，只片刻又似乎干涸了，长歌以为自己眼花了。
于心婉反应过来，快步踱到芳沁面前，去拉她的手。
芳沁挣开，看向长歌，“你不用再费尽心思地追查了，四姨娘就是我杀的，是我花银子找人杀的，因为我讨厌她，明明出身低贱，却总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在府上从来不拿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至于嫁祸给你，是恰好我从后山出来就看见你回房，又恰好我与五姨娘有一笔交易……”
于心婉强行拽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看着芳沁猛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你别这样，我求求你，是我欠你的，是于家欠你的，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只愿你好好的……”
芳沁停止了剧烈地挣扎，缓缓抬起手，轻轻拿开石明媚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
“我要你怎样都可以？”芳沁问。
于心婉看着她，重重点头，“怎样都可以。”
“我要做叶风的姨娘，你去求他啊。”
于心婉看着芳沁那双嘲讽中又似乎带着某种期待的眼神，身子猛地一颤，脚下一步步朝后退。
“哈哈哈哈哈哈哈……”芳沁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看看，你又在骗我了不是？这么多年来，你嘴里说过一句真话吗？你还不如石明媚呢，她说了，只要我想办法将大小姐赶出府去，她就让老爷将我抬做姨娘。”
“贱人！”于心婉朝着芳沁咆哮出声，“贱人……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贱？世上那么多好男人你不找，为何非要同我抢，贱人……”
长歌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都似要崩溃的主仆二人，这番阵仗闹下来，她一个头两个大，自觉还是与明晓川在一起自在，至少不用伪装自己，现在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这府上，她不仅得披着假脸做人，时时如履薄冰，还得隔阵就面对这样的莫名其妙。
楼下这时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木制楼板上声响尤其大。
长歌看向被芳沁挡着的门口，被一道白光晃了一下眼睛，定睛一看，芳沁自袖口中滑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长歌心口一顿，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惊呼：“七姨娘，快阻止她，她要自尽。”
于心婉只愣了片刻，脚尖一点，朝芳沁跃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芳沁心口上插着那把匕首，直直朝后仰面倒下去，于心婉只来得及抱住她往后倒的身子。
那一刻，长歌看到门外长长的回廊里，落落一脸担忧地冲向自己，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家丁。
落落甚至没来得及看芳沁一眼，没有作任何停留，直奔到长歌身边，“小姐，你没事吧？芳沁要上楼，我拦不住她，我怕她对你不利，所以赶紧去叫了人来。”
长歌看着她一边脸高高地肿起来，上面还有清晰的指印，头发和身上的衣物都有些凌乱，便知是芳沁先前在楼下难为了她，下手还不轻，长歌心里一疼，握着她的手，“我没事，傻丫头。”
于心婉扶起芳沁的身子，手足无措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长歌看着眼前的一幕，方才的转变太过突兀，她完全没料到芳沁会这么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一对主仆。
落落摸了摸还有些火辣辣的脸，见长歌没有说话，也没有多问。
芳沁身子抽搐着，插着匕首的伤口上有鲜血不断地涌出，她吃力地睁开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于心婉，眼里是浓浓的憎恨，“你说……说……我要你……怎样……都……可……可以，那我就……要……要你……永远都活在……痛苦中，我不……不原谅你……不原谅……”
芳沁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伴着于心婉撕心裂肺的尖叫。
长歌看出于心婉对芳沁的死是真的难过，走过去，本想开口说些节哀之类的话来安慰于心婉，话刚到嘴边，于心婉对着她吼道：“滚，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长歌张口结舌，怔怔地站在原地。
“小姐……”落落小声唤她，在身后拉了她的袖子。
长歌凝眉，叹了口气，“走吧！”
从于心婉的阁楼出来，对面阁楼的门前，站着明艳照人的石明媚。
长歌就那样看着她脸上不知是假意或真心的难过，耳边还充斥着于心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站在两间阁楼前的空地上，两旁的银杏在蓝天下散着金光，风一吹，便落得一季凄凉。
石明媚冷笑道：“芳沁不值，白赔了性命，不过是为她人作嫁衣，真正的凶手还正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