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燕无痕一声咆哮震天响,“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专挑我最没脑子的徒弟下手,你瞧瞧你这张老脸,糙得就只剩皮了。”
白眉不甘示弱回骂道:“徒弟再蠢那也是你自己教出来的,她承认了就等于你承认了,我这就禀告他师父老人家去,我是他最好看的徒弟,我要重振鬼门雄风,让师父他老人家死而无憾。”
“你站住!”燕无痕身子轻轻一动,原本隔着远远的距离,突然鬼魅般挡在了白眉身前,“老不死的,脸都朝下钻土里了你还好意思跟我争,我才是鬼门最好看的……”
“是我,我才是……”
“我是……”
两人一边吵一边动上手,武功不分伯仲,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长歌看得眼花缭乱,捂着震得嗡嗡嗡的耳朵,听着两人幼稚可笑的对骂,不屑地摇头,明明两人都长得奇丑无比,还非要在自己的弱势方面一争高下,这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么?
依她看,师公他老人家八成是被这俩毫无自知之明的徒弟给气死的。
长歌看了看四周,原本是荒凉的坟地,因着这两人的争吵不休显得好不热闹,日上杆头,长歌才想起正午了,明晓川很可能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正着急地找。
“师父,师伯,你们别打了。”
见两人根本对自己的话根本充耳不闻,长歌看着打得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的两人,一个头发半百,一个头发全白,不都是半截入土了么,这么大岁数了还抓着这么多身外事,也不怕死后不好投胎?
长歌想撒腿走人,又想着太久没见过师父,这一见面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呢,话说师父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是刚跟着他学轻功时,也都是他亲自来找她,她也曾问过他的老巢在哪里,总被他一句“四海为家”就打发了。
长歌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两人都没理她,只得挑了块儿平顺的石头坐下,一手撑着胳膊,无意识地看着打斗的二人,一边想着一些事。
这突然一冲动出来了,虽然有瞬间逃离樊笼的感觉,长歌却觉自己更像是被风吹落的黄叶,心头什么滋味都有。
仔细想想,她什么过错也没有,为什么离开叶家的人是她?
长歌恍惚,继而自嘲地笑,自己一心求一个洒脱,在外无羁无绊,在府上却常年戴着人皮面具做事束手束脚缩首缩尾……长歌不是未曾想过永远地离开那个家,可是她总放不下,除了爹,还有已过逝的娘……
当年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和爹在自家门前救下落难的前朝太子凤君扬,那般短的时刻里,娘突然就不见了,爹焦急地跳窗追去……再回来,只淡然地告知她娘已经死了。
死了……
可是尸体呢?
长歌问过无数次,爹从未给过她答案,修罗山那座荒凉的坟头,她一次次拔去枯枝蔓草,都没有勇气拨开厚重的泥土一探究竟……她害怕底下埋着的,就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的真相,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娘亲……
所以她宁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装着糊涂,屈居于那个不属于她的偌大的府邸,她想,也许娘还活着,也许她会回来找自己!
一声轰响打断长歌思绪,方回过神来,眼前一片浓烟,接着便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身子一轻,被人带着朝上空飞去。
正要挣扎,明晓川熟悉的气息混着呛人的浓烟霸道地撞入口鼻,长歌借着明晓川的身子运力,从他怀中脱离出来。
明晓川见她自己能动,又惊又怒:“你没被点穴不知道跑,坐着等死呢?”
“我一会儿再同你解释。”
长歌飞身跃出方才明晓川放过烟雾弹留下的浓烟,落在一棵树枝头,见白眉已经从与师父的打斗中抽身,正往她这边追来,嘴里还一边喊道:“别走,我要重建鬼门,你得跟我回去为你说过的话作证。”
长歌皱眉,原本她打算等这两人打过瘾了同师父喝两杯的,没想到白眉这老头竟然这般难缠。
屁话,鬼门祖产都这俩败家徒弟败没了,还要她去做什么莫名其妙的证人,她才不愿去干这没皮没脸的事,对紧跟在白眉身后追来的燕无痕道:“师父,你搞定他之后来找我。”
“滚滚滚,快些的!”燕无痕不耐烦地催促,手中一枚暗器对准白眉打出。
长歌看着两个又打在一起的清瘦身影,嘴角轻笑,拂袖转身,与明晓川离开坟地。
回到瑶仙城,长歌毫不理会一直喋喋不休数落她蠢的明晓川,忙着找了个饭馆坐下,都饿大半天了,要了一大桌子菜后,才斜眼看向明晓川,“猪肘子好吃吗?”
“没买着!”明晓川气急败坏地扔给她这三个字,一脸的不甘心。
长歌原本气他扔下自己,一听他没吃着立马就乐了,“没吃正好,我给你单独点两样好的?”
“小二,”不待明晓川回答,长歌冲小二叫道:“给这位公子来碗凉稀饭,再上个腌咸菜。”说完还不忘冲明晓川眨眨眼,“我请,不谢。”
明晓川挑眉,得意地往腰间去摸荷包,“用不着,多的没有,十两八两的大爷我也不缺。”
摸了半天没摸着,又绕着往后摸了一大圈,还是没有,猛地抬头,长歌嘴角的笑意没有收住,僵了一会儿,干脆大大方方地笑看着他。
“怎么了?钱包被人偷了?”长歌笑问道:“没事,我请。”
恰巧此时,小二端了稀饭和咸菜上来,摆放在桌上,对明晓川道:“公子您慢用,”又转向长歌,“这位公子点的都是现做的热菜,还得稍等。”
长歌点头,小二离开后,将那碗看着十分凄惨的稀饭和咸菜往明晓川面前推了推,“公子您慢用。”
明晓川盯着面前的稀饭咸菜看看,又盯着一脸普渡众生的长歌看看,懒洋洋地清了清嗓子,将两只胳膊肘撑桌子上,左手握拳,十指和中指并拢了慢慢伸直,慢悠悠地伸到长歌眼前晃了一圈,“你觉不觉得……点穴这门功夫,有的时候比绝顶高超的偷盗神技更好使?”
“比如……我这么在你身上随便哪个地方轻轻一点……”明晓川比划了一下,长歌下意识地一抖,咽了咽口水看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轻轻一点,你就动弹不得,接下来我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要……先拿光你身上值钱的东西……”
明晓川说着话的时候刻意抑扬顿挫,长歌听来有些莫名的怪怪的感觉。
“你这身衣服也挺值钱的……扒了,里边儿那件似乎也不错,一起扒了,”明晓川邪邪地笑,突地伸手捏着长歌略尖的下巴,“你这张脸白白净净的脸……还有些人模狗样,把你卖去相姑坊,能卖不少吧!”
长歌一听相姑坊,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自袖口里掏出个钱袋扔桌上,“还你还你,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吗,你看你这小气劲。”
所谓相姑,俗尘男妓,相貌是清一色的小白脸,专供某些有权势的女人消遣,为她们提供特殊服务,女人去相姑坊找相姑,同男人去青楼找妓子是一个道理。
不过,相姑坊还有一处在于,不仅女人可以进去找相姑,有特殊癖好的男人也可以进去找相姑……
长歌虽然扮男人扮久了行为大大咧咧不似一般的女儿家,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儿家,对相姑坊这种藏在阴暗角落被世人诟病的地方还是感到有些别扭……尤其是曾经进过一回,险些被一个相姑那什么之后,就彻底留下阴影了。
明晓川这么一提,她就浑身都不自在了,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后悔方才一时手快顺了他的钱袋。
觉察到明晓川的眼神丝毫不差地落在自己身上,长歌不敢与他对视,头缓缓地埋下去,像只鸵鸟一样缩着。
好在不一会儿小二来上菜,才解救了长歌险些埋进土里的脑袋。
明晓川咋咋呼呼地将荤菜都往自己面前摆,自己先狼吞虎咽着往嘴里扒拉了几口,见长歌还低着头,嗤笑一声,拿着筷子往她面前的盘子边上敲了两下。
长歌抬起头来,坐直,僵硬地拿起筷子。
“喂,”明晓川嘴里含着菜含糊不清地问:“那两个老头,一个是你师父鬼千手,另一个……难道是鬼行使?”
“嗯。”长歌点头,明晓川一直都知道她师出鬼千手,但在她的印象中,明晓川与师父是没有见过的,所以刚刚找到自己时才会那般着急,以为自己是被人挟持了。
长歌想到什么,猛地看向明晓川,试探着问道:“我师父很厉害的,你要不要……”
“我拒绝,”明晓川知道她想问什么,不待她说完就打断她说道:“你师父,和你师伯,啧啧,那长相真是不敢恭维啊,人呢,贵在自知之明,可你看看他俩,在江湖上脸都丢尽了,他再厉害我也不稀罕拜师,你说他们到底是这辈子都没照过镜子,还是眼神不好……”
自家人哪里不足自己可以说,但别人是不能说的,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偏明晓川嘴皮子碎得就跟那沙子似的,什么都敢往外抖落。
师门被辱没了,长歌这暴脾气是忍不得的,拳头慢慢收紧。
明晓川还在一边往嘴里送吃的,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他们今日找你,也是为这事吧,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这事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哎……”明晓川叹了口气,摇摇头,“同是天涯丑八怪,相煎何太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