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转。
无论世间发生着什么,日升月落总不停歇。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曜日西行,霞光洒在水天之间。
一艘小船,在被夕阳染红的海面上,缓慢地前行着。船桨撩起海水,形成一道道水花,握着船桨的一双手骨节分明。
万俟沧小腿浸泡在水中,脸色沉重,快速却又机械地推动着手中的船桨。
而一旁的陆黎昕,正在船边弯着腰撅着屁股,一下一下地将船中的海水向外泼去。
没一会儿,浑身上下就都湿透了,她却根本无暇顾及。
一直弯着腰,使她整个人已是头昏脑涨。一个浪头打来,小船一晃,陆黎昕扑通一下便支撑不住跪在了水中,半晌才爬起来。
船上的水越来越多,陆黎昕不仅狼狈,还很疲惫。
“什么时候能靠岸?我要坚持不住了。”许久未进水的喉咙一开口便有撕扯欲裂的痛,声音也十分喑哑。
她现在浑身酸软,整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又不能休息。
经过一天一夜的海水漫涌,哪怕他们一刻不停地向外舀水,也没能阻止小帆船积水渐深。
所以,即使她累到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也只能继续一捧一捧地继续向外泼。
“坚持不住,那我们就只有等死了。”万俟沧绷着脸,语气冷漠地说道。
陆黎昕的操船技术实在一般,只能依靠万俟沧一个人来划船。
一天一夜不停地挥动船桨,即使是万俟沧,也难免生了倦意。但他依旧用尽全力坚持着,他绝不会真的放任海水上涌,自暴自弃地等死。
听到万俟沧的话,自知理亏的陆黎昕只能颓丧着一张小脸,继续不停地舀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船上的水位渐渐升高到陆黎昕的大腿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摔进了水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没有理会跌倒的陆黎昕,万俟沧一双如鹰隼般犀利明亮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终于在斜阳残照时,在一片红蓝相间之中,他看到了一抹黑色的线。
那是岛屿的边界。
万俟沧长出了一口气。
泥土与碎石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然而如今的万俟沧看在眼里,却陡生出一股激动。
调整好航向,万俟沧向着岛屿奋力而去……
岛边的一处浅滩。
就在小船终于吃水不住,即将沉没之时,万俟沧和陆黎昕先后踉跄着跳下帆船,连滚带爬地向陆地游去,直到脚下踩到了沙地,二人终于有了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陆黎昕丝毫不顾形象,瘫在地上,唯有手臂微微挥动了几下,酸麻不已,此时的她,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庆幸之余,陆黎昕仍然满心担忧……
“也不知道黑石号现在怎么样了。”陆黎昕低声喃喃自语一般说着。
话落,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茫茫海色,一脸无奈的悲戚。
万俟沧却没有陆黎昕的多愁善感,此时的他只是疲惫地双手抱胸,靠在一块大石边,轻轻喘息着,恢复体力。
“还有机会吗……”
被幽冥海盗袭击的黑石号,还有机会等到她去救援吗?陆黎昕苦笑一声,满心颓然。
听到陆黎昕的低语后,万俟沧略略转眸看向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沉思之色。
这一路上虽然波折不断,但他还是顺利地带着陆黎昕来到了蛮夷岛。很快,他就能知道陆黎昕和缚龙索到底有些什么关系,以及她的身上到底有着些什么秘密了。
如此想着,不禁让万俟沧生出些许期待。
他起身看向陆黎昕。
“走吧。”
“走?去哪儿啊?”陆黎昕疑惑道。
自然是带你去见迟悔。
万俟沧暗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搪塞她。
“去找点吃的喝的,你不渴不饿吗?”
一言入耳,陆黎昕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因为太过疲累,惊然忘记了那饥肠辘辘的感觉。
而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舔了舔嘴唇,陆黎昕哦了一声,缓缓起身。
万俟沧在前,引领着她向岛中走去。
揉着手臂,陆黎昕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环顾四周。
虽然心底里记挂着黑石号的安危,但很快的,陆黎昕还是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
毕竟这是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
于是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儿啊?看起来不像个荒岛。”
在这里,他们虽然尚未见到人烟,但并没有杂草丛生的破败,而且就方才远远看来的岛屿边界的长短来说,这个岛屿面积应该不小。所以,陆黎昕猜测,岛上的人只怕不会少。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送她回沥海城呢?
陆黎昕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脚下也不停地追随着万俟沧,向着岛屿深处而去。
渐渐地,她的耳中听到了人声,一座熙熙攘攘的集市一点点出现在陆黎昕眼前。
可再仔细一看,陆黎昕惊呆了!
只见集市的外围架着一座高台,而高台上两个裸露着胸膛的大汉正持刀对峙着。
站在左边的大汉,少了一个耳朵,络腮胡子遮了满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他正将手中钢刀的刀尖伸出,缓缓指向对面的人。
而他对面的人见状二话不说,便一个箭步向他冲来,挥舞着手中在月光下泛着阴影的钢刀猛地向下劈来。
一边挥刀,还一边哈哈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独耳鬼,老子今天就让你变成无耳真鬼!”
“呵呵,就凭你个狗娘养的还想杀我?是我送你上西天才对!”独耳大汉横刀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刀,冷声啐了一口后不屑道。
话落,两人的双刀刺啦一声划着分开,而后又大开大合地战到一起。
随着两人愈演愈烈的厮杀,高台之下渐渐围上了一群人,每当钢刀带出一串血花时,周围的人群便冒出一阵疯狂且激烈的欢呼声。
突然,独耳大汉一刀砍下,将对面之人的肩膀上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飞扬而起的血珠溅了他满脸,他十分激动地哈哈大笑一声。
“有胆上岛来杀我,你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了吗?”
“有来无回”四个字入耳,陆黎昕突然一阵,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自己童年时,曾听老水手讲起的一则传说。
茫茫北海之上,有一个地方,风景如画,人却是有去无回……
那就是滋生罪恶与鲜血的孤岛——蛮夷岛。
停住脚步的陆黎昕,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之上独耳大汉的另一只耳朵,被对手的钢刀砍落,血淋淋地落在台下围观的人脚下。
而那人却不仅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反而兴奋且嗜血地将耳朵踢回台上,喉咙里还发出了不成人声一般的嘶吼……
踉跄着退后几步,陆黎昕闭上眼转过身,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有来无回……这是……蛮夷岛……”
一把拽住身旁的万俟沧,陆黎昕面色苍白,质问道:“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陆黎昕仰头认真注视着万俟沧,不肯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闻言,万俟沧摊了摊手,故作无辜地说道:“我们只是顺水漂流到了这里而已,毕竟我们的船不能继续航行下去了。”
“可是,这里是蛮夷岛啊!”
陆黎昕的语气里带着惶然无措,紧紧握着万俟沧的衣摆不肯松手。
蛮夷岛是海盗们的中转站,他们在这里销赃、补给、打探消息。蛮夷岛也是法外狂徒的聚集地,在这里,一切罪恶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人命,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而如今,她就站在这蛮夷岛之上。
“什么?你是说这里叫蛮夷岛?”万俟沧面上是一副毫无破绽的茫然,疑惑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蛮夷岛?”陆黎昕震惊地看着他,差点儿没收住声音,生怕别人听见,左顾右盼,见无人理会,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摇了摇头,万俟沧满脸无辜地说道:“不知道啊,这里怎么了?我为什么要知道蛮夷岛?”
“不可能。”陆黎昕斩钉截铁地说,“你怎么会不知道蛮夷岛?这里的名声这么响!”
万俟沧越发无辜,面上是少有的懵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渔民,我真不知道什么蛮夷岛。”
“那‘三没’的传说,你总该听说过了吧?”陆黎昕仍旧不可置信地追问。
“没听过。”
思绪稍有飘忽,陆黎昕想到曾经听来的种种关于蛮夷岛的传闻,缓缓吐出一口气,启唇说道:“那我来告诉你吧,海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话。”
“水手们都说,蛮夷岛有三没——没有在这儿找不到的东西,没有在这儿买不到的货物,没有在这儿打探不到的消息。”
语气幽幽地说完,陆黎昕再次抬头看向万俟沧,双眼炯炯,“这里,是一座无法无天的罪恶之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