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海风拂面吹来,湿润的气息让陆黎昕彻底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扒着铁栏杆,用力探头看向船头的方向,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清对峙中的两个人。
万俟沧神色有些憔悴地站在炎猎的对面。
陆黎昕竖起耳朵,只听万俟沧沉声应道:“不必再比,我甘拜下风。”
曜日升空,眼看便要到了他与迟悔约定的时间,万俟沧不愿此时再节外生枝,只想应付了炎猎,带着陆黎昕离开去找迟悔。
但炎猎却不愿意轻易放过。
听到万俟沧的推辞之言,炎猎神色微沉,不满道:“万俟沧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上前一步,炎猎抬手一指万俟沧,喝问道:“你敷衍谁呢!”
轻轻吐出一口气,万俟沧有些无奈,面上却不动声色,维持着冷然的模样,“我功夫本就不如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炎猎细细观察着万俟沧的神色,扬唇一笑,“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没认认真真打过一场,胜负还难说。”
万俟沧知道炎猎武疯子的脾性,见他不依不饶,眉头轻蹙,又继续推脱道:“可我如今身中迷药,虽然解了,但到底影响精神和体力,怕是不能尽兴。不如我们改日再比?”
“改日?”炎猎皱着眉,有些怀疑地看向万俟沧,而后摇了摇头,“不行,好不容易逮着你,我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你今天必须和我打过一场!”
闻声,万俟沧神色不变,只是视线在炎猎不查之时偏了偏,瞳珠稍转,而后开口应道。
“既然如此,那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先歇一会儿如何?”
炎猎头一次见到万俟沧这般和气的模样,无话可说,只得“哦”了一声,说道:“可以,没问题。”
说着他伸手招来一旁的手下,“去搬张椅子来,叫他好好休息一会儿。”
未几,一张太师椅被两个船员合力搬来了甲板上,万俟沧神色自如地坐下,闭目休憩。
半晌,他睁开眼睛,又补充道:“再拿些吃的来吧,我体力不支,需要补充一下。”
炎猎哈哈大笑一声。在他看来,这万俟沧是重视自己,所以才想要恢复到完美的状态,再与自己比试一番。
于是炎猎没有丝毫不快,连声吩咐了手下去给万俟沧准备吃食。而后看向万俟沧,扬首又道:“你尽管吃喝,想要什么就说,总之等你恢复过来,就和我一战!”
炎猎的态度,万俟沧看在眼里,面上故作无奈一笑,心底里却完全没当一回事儿。
原来,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海面上的一处逐渐浮现的旋涡之上。
方才,万俟沧还想着要如何脱身,可如今一个意外,却看到了自己惦记了许久的旋涡,这不禁让万俟沧暗叹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处正在变大变深的旋涡,正是通往迟悔所在之处的入口。
而他方才这一系列的要求,不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余光瞧着离船体不远的旋涡,万俟沧一面敷衍地应付着炎猎,一面思考着要怎么把陆黎昕一起带走。
而一旁的陆黎昕并不知道万俟沧心中锁所思,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见他二人虽然说着要打上一场,但相互间的态度却并非什么死对头,反而是亦敌亦友,这让陆黎昕很不能接受。
果然,海盗就是海盗!都是蛇鼠一窝!
酒楼里,陆黎昕得知万俟沧的身份后,虽然又惊又怕,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心中对万俟沧残存一丝希望。
她希望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但如今这份希望破灭了。
万俟沧竟然和炎猎如此亲近!
他必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并非陆黎昕以偏概全,而是炎猎此人在沥海城的名声实在太差,简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
所以在陆黎昕看来,万俟沧和炎猎此时有说有笑,那就是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最好证据。
这样一想,陆黎昕怒火中烧,直接将万俟沧放在了对立面,不禁开始揣测起万俟沧的目的。从黑石号上的逃亡,到海上有目的地航行,再到蛮夷岛上的种种,念头转过,陆黎昕深觉万俟沧就是想要绑架她,然后用她向陆尊勒索!
陆黎昕越想越觉得这个推论毫无问题。
之前的陆黎昕还隐隐约约抱着一丝万俟沧能带她逃走的希冀,如今她却是断然不再去想这些了。
她是船王的女儿,她不想让陆尊因为她向海盗低头,加上气愤难耐,陆黎昕两手握着铁栏杆,冲船头的两个人大喊出声。
“炎猎,万俟沧,有种你们就杀了我!”
“横行无忌,欺凌弱小,你们这些该死的海盗!”
“你们不是要打架嘛?快打啊!打死一个少一个,海盗们不是最喜欢自相残杀嘛?你们快动手啊!”
陆黎昕毫无逻辑地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的惊惧与愤恨,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藏在其中。
她不在乎自己的言语会不会惹怒炎猎和万俟沧,因为除了发泄之外,这些话的目的更在于……
求死。
她就是故意在激怒炎猎他们。
她不想成为陆尊的软肋,不想让陆尊为了她而妥协。
船头处,炎猎正和万俟沧说着话,听到陆黎昕那一大串吵吵嚷嚷的话,掏了掏耳朵,眉头紧皱,啐了一口喝道:“闭嘴,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聒噪,叽里呱啦地和个娘们似得!”
万俟沧也转过视线,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
一见万俟沧看向自己,陆黎昕更来了气,“禽兽!败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碎,杀人不眨眼的海盗,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
对于陆黎昕,炎猎之前还挺感兴趣,但这几句话,却挑起了炎猎的气性,他眉目冷凝地望着陆黎昕。
半晌,炎猎嗤声一笑。
“把她给我吊起来!”
话音落下,陆黎昕便感觉到浑身一震!
是关着她的铁笼被吊了起来。
铁笼晃晃荡荡地越升越高,陆黎昕被晃得整个人都站不稳,跌坐在笼子里,双手死死握着铁栏杆。
迎着日光,仰首看着陆黎昕,炎猎哼声一笑,问道:“还骂吗?你倒是继续啊?”
“你们这些恶贯满盈的家伙,早晚会有报应的!”陆黎昕低着头红着眼眶大声喊道。
“呵,胆子倒是不小。”炎猎眉梢一挑,转头看向控制铁笼的手下,“把笼子扔到船外去。”
随着这句话话音一落,凌空的铁笼又一次晃晃悠悠地移动起来,只是这次不是升高,而是向着船外的方向而去。
绑在铁笼之上的链子哗啦啦地响着,在铁笼离开船体后,轰的一声,整个铁笼倏地降落!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陆黎昕惊呼出声!
就在距离海面八九寸的距离时,铁笼才猛然停止下落,一下一下地荡着。
很快,几只流畅的三角形鱼鳍露在海面上……
那是鲨鱼!
鲨鱼急速地向着陆黎昕游来。
“骂,你接着骂。”炎猎饶有兴致地看着陆黎昕。
炎猎时常用这个铁笼子来处理不听话的人,所以附近的鲨鱼都已条件反射一般,听到铁笼下落的声音,就知道又有食物可以享用,迅速而来。
三只巨鲨围着铁笼窥伺着笼中的陆黎昕,不停地翻腾越出海面,锋芒森森的尖利巨齿。
陆黎昕后脊发凉,仿佛马上要被它们吞噬入腹了一般!
就在陆黎昕命悬一线之时,沥海城船王府中,如同死寂一般。
管家刚刚向陆尊汇报了消息——他们依旧没有探寻到陆黎昕的下落。
陆尊回到沥海城,便马上吩咐了众人四处打探陆黎昕的消息。
但至今一无所获。
黑石号经历了一场鏖战,都已然平安返航了,那提前离开的陆黎昕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万俟沧没有带她回来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尊无比忧心。
沥海城中钱合祎的阴谋已被陆尊粉碎,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陆黎昕的处境。
大海深不可测又瞬息万变,只是一艘小小的帆船,能带着她平安回家吗?陆尊不敢确定,却又不忍多想。
静默之中,一阵浓烈的花香飘过,没来由地吸引了陆尊的注意。他抬头看向捧着花瓶的奴仆,神色间带了些疑惑。
“这不是紫玉山茶吗?怎么现在还开着花?”
紫玉山茶是沥海城中特有的一种春花,只在早春里开放,现在分明已经过了花期,竟然还有盛放的花朵,这让陆尊觉得很是稀奇。
仆从听到陆尊的话,捧着花瓶正准备应话时,陆悦心提步走了进来,为陆尊解惑。
“爹,最近城中许多花常开不败,大家都说是海神保佑,家家户户都采了些来做装饰。我瞧着这紫玉山茶开得正好,便叫人来给爹娘送来一些,也可以熏熏屋子。”
说着陆悦心走近陆尊,面带笑容,询问道:“爹爹喜欢吗?”
看着烂漫娇俏的二女儿,陆尊的心情稍稍好转,面上也带了些笑意,应道:“喜欢,悦心准备的,爹爹都喜欢。”话落,陆尊又想起方才陆悦心的话,纳闷地问,“你刚刚说城里最近很多花都常开不败?是怎么回事儿?”
陆悦心并没有深思这事儿,摇了摇头,随口去应,“不知道,就是很多花都开了,春天的花不败,甚至还有些秋冬时节的会开的花也都提前开了。爹您没空出去转,城里日日花团锦簇的,可好看了。”
陆悦心并不知道陆黎昕失踪的事情,陆尊又安全回来,心情比起前些日子轻松了不少。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自顾自寻了厅中的太师椅坐下,摆弄着花瓶里的那束花。
可陆尊听到女儿这番话,越发觉得怪异,就在他琢磨其中关窍时,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陆尊猛然站起,看向门外,便见管家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地说道:“出事儿了!老爷!出事儿了!”
闻言,陆尊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便随着管家快步走出了厅堂。
“老爷,老爷您看!”
管家引着陆尊来到了后院,惊恐地指着院子的角落。
只见一个侍女就倒在的角落中,已经没有了生息。
而她的胸口上,竟然长出了一枝艳丽动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