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捧场,钱合祎满意地拨开人群上前,对着众人惺惺作态地作了个揖,悠哉道,“承蒙几位长老抬爱,钱某不才,不敢担此重任。但如果是今天这种场面,为了拯救沥海城、拯救百姓,钱某义不容辞。”
钱合祎的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台下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急自家女儿下落之时,都不由对钱合祎信赖有加。
“听闻这些少女都是被生生掳走的,有些甚至是在家中熟睡时被绑的,那群匪徒当真是目无王法了……前些日子船王府不正是破获了一起走私人口案吗?这万一是那些人前来报复……”
钱合祎说得头头是道,他双眉紧锁,像是真的在为那些少女的命途担忧、在愤愤于这些歹徒的残暴一般。
“我还记得,那时船王正在审讯犯人,犯人却当堂暴毙而死了……此事未除,陆船王却又抛下一城百姓离开……”
钱合祎一句接着一句,看似在推敲,实则句句都在把船王府往火坑里推。
这就是他的计谋——
趁陆尊不在,以代理之名、行夺位之实!
长老会那几个老东西,也都是他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为的就是能够当场逼宫!
陆尊,我看你还能拿什么跟我斗!呵呵,你先活着从海上回来再说吧……
思忖着自己的计划、回忆起夜明君做出的承诺,钱合祎双目炙热,几乎难掩自己亢奋的情绪,城主之位仿佛已然唾手可得!
接着,他对着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心领神会,在人群中高喊一声,“我们要进船王府找人!姓陆的是不是把我女儿藏起来了?!”
这一声呐喊不啻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百姓们早已憋闷已久的情绪。
这时的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他们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霎时间,不少百姓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地冲向船王府,人数之多、速度之快,几乎快要将船王府外的青石砖踏破了。
打起来!都打起来!能拆了这船王府最好!
钱合祎狞笑着后退,丝毫不在意船王府的死活。
这场火本就是他煽动的,他巴不得船王府就此倒台呢!
而站在府门口的陆夫人脸色煞白地看着百姓们蜂拥而上,一时之间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保护夫人!快!快把大门关上!”
邓管家连声高呼,他一个侧身挡在陆夫人身前,连推带拉,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陆夫人。
船王出海、少爷坠崖,事到如今,夫人说什么都不能再出事儿了!
邓管家咬紧牙关盯着面前激愤的人群,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这时,一块不知从哪儿出现的板砖狠狠地飞扑而来,与船王府的大门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与此同时,冲在最前方的百姓,眼看已经跨过最顶层的台阶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的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听出女儿声音的百姓,下意识地一回头,愣了片刻,接着狂喜地喊道:
“孩子……你……我……我的孩子回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船王府的家丁们听了之后,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关门这件要事,不由自主地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了人群的尽头。
透过尚未合上的大门,陆夫人依稀能够看见一群妙龄少女焦急地跑进人堆里,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之后,彼此相拥,哭作一团……
所有人都被这陡生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这其中,最诧异的自然是钱合祎!
他用几乎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与亲人团聚的少女们,喃喃自语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们怎么会从夜明君的控制中逃脱的?!
这样一来,钱合祎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钱老爷,你不是说这些姑娘是被海盗掳走了,怎么……”
大长老凑在钱合祎的耳边幽幽说道,脸色同样不好看。
钱合祎印堂发黑,狠狠地咬着牙——他还给了这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好大一笔钱,好大一笔呢!
难道今日,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这夜明君,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为何突然毁约了?!
钱合祎馒满头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可又忌惮那夜明君乃是世外高手,他连对方分毫都动不得,此时也是无可奈何。
陆家整整一百零八艘商船呀,夜明君翻手之间便能将其化作泡影……钱合祎虽然不知夜明君耍了什么手段,但光是想想就足够令他胆寒了。
“哎呀,大长老,我也是听来的消息,转而说给你们听罢了。”钱合祎咬牙应付着大长老,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钱合祎不甘心,他快步跑下台阶,攥着一名少女的手腕急迫地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不是被海盗抓走了吗?难道海盗好心放了你们不成?”
事已至此,钱合祎还是不忘把矛头引向海盗头上。到时,只要再说船王府和海盗有联系便好……
可谁知,少女接下来的话更是彻底砸碎了钱合祎的如意算盘:
“这位老爷,你在说什么?”
“谁说我们是被海盗抓走了?”
“我们只是迷路了而已,别说海盗了,连个人都没见着过。”
一名少女朗声回答道,其余人声声附和,所有少女竟都口风一致,信誓旦旦地说是自己走丢的。
听着少女们的回答,钱合祎的心终于彻底沉入谷底——
此番回答和他所渲染的境遇截然不同,有心人一想便知,他的葫芦里卖的是究竟什么药!
钱合祎暗恨,一口黄牙被他咬得咯嘣作响。
陆夫人也听见了少女的答话,只是,和钱合祎的一己私利比起来,她更在乎另一件事儿——
城中大半少女凭空消失竟是因为迷路?
这说辞虽然是从少女们口里亲自说出,可她心里却也是疑窦丛生!
一个两个迷路情有可原,成百个少女齐齐迷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少女们的平安归来,却让陆夫人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她正要和长老会的人商议如何是好时,扭头一看,长老会的人连带着钱合祎,已经早就没了踪影。
真是蛇鼠一窝。
冷漠且嘲讽地一笑,陆夫人转而对邓管家朗声吩咐道:“好生安置这些人,姑娘走失的人家,每家分二两银子。”
“是,”邓管家轻声应下,他抬眸注视着陆夫人,满眼担忧,“夫人,那少爷怎么办?”
陆夫人的瞳孔痛苦地一缩——
黎昕!
是啊,别人家的女儿都已平安返回……
可她的黎昕还在崖底呢!
*****
钱府。
钱合祎憋着一肚子无名火,一股脑冲回了自家宅院,却见到了后花园的藤椅上那悠然悠哉的夜明君和伊蔷。
只见夜明君闭目养神,一副清闲的模样;伊蔷翘着纤细的双腿一晃一晃,幼稚中又有几分可爱。
二人丝毫没将钱合祎的到来放在心上。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这俩位怎么还能如此闲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一般!
心头火又盛了两分,但钱合祎表面上还不得不好声好气,“大人,那群少女怎么被您放出来了呀?这……这让我怎么和城里人交代哟!”
“你如何交代,关我们什么事?”见钱合祎这幅有火不敢发的卑微模样,伊蔷不紧不慢地笑着开口。
夜明君没有说话,因为伊蔷已经替他说了。
钱合祎一噎,拉长一张苦瓜脸,“大人,您当初可是答应了要帮我扳倒船王府的呀,如今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谁说本座反悔了?” 夜明君半掀开眼帘,淡淡瞥了钱合祎一眼,“少女一事和扳倒船王府本就无关,是你自己横插一脚,非要惹事。”
“那……那大人们究竟想如何……”
钱合祎继续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夜明君冷哼一声,下一瞬,一股劲风席卷而来,风力之大逼得钱合祎慌不迭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夜明君和伊蔷早就没了踪影。
该死的,人呢?!
钱合祎急得跳脚,呆呆望着空空的四壁,简直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
海岸边。
浓云如墨,一轮圆月忽明忽暗,渐渐被乌云吞噬了,连半分光彩都没留下。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并肩站着,凝视着海面。
正是夜明君和伊蔷。
只见夜明君对着大海双手结印,不消片刻,一朵一朵通体漆黑的夜来香随潮而来,霎时铺满了整个海岸。
而墨蓝的海面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其他色彩。
夜明君随手朝着大海远处一指,所有的夜来香像是有了灵魂似的,倾涌而出,直奔夜明君手指的方向。
接着,夜来香的花瓣一片片跌落海中,转瞬化为一缕缕升腾的黑气,与漆黑的海面融为一体。
伊蔷明白夜明君的高明的手段,勾了勾嘴唇,“黑石号的气数,看来要尽了。”
夜明君颔首轻点,嘴角微勾,悠然而笃定地道,“三日之后,定见分晓。”
*****
入夜,黑石号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尊堡垒无声地与黑夜、与大海搏斗着。
陆黎昕细细感受着海浪带给她的颠簸感,非但不怕,反而愈发兴奋了。
大海!
她终于来到大海上了!
原来在大海深处漂泊,是这等滋味!
陆黎昕跟着万俟沧行进着,心跳和呼吸明显加速了不少。
五感异于常人的万俟沧眉头一皱,忍不住叮嘱道:“小心些。”
“你放心,我虽然没出过海,但黑石号我熟啊!我一出生就是在这艘船上,我还能带你去找我小时候偷偷藏起的零嘴儿和玩具呢!”
陆黎昕压低声音,却说得兴致勃勃,而万俟沧只在意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逃生船,带着二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为何,他的眉心一直狂跳,心中隐隐有了不安之感。
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万俟沧如是想着,脚步跟紧了些。
二人的脚步放得极低,如同小贼一般,猫着腰、勾着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屏息而行。
头顶不时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每到这时,陆黎昕就会连忙伸手掩住口鼻,见万俟沧不为所动,还要亲自上手,捂住万俟沧的嘴,生怕他发出一点声响来。
万俟沧明明想笑,自己这种境界的高手,心念一动便能封闭五感,又何须……
可温软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
算了,由陆黎昕去吧。
万俟沧默默注视着谨小慎微、专心致志的陆黎昕,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已经松弛了下来。
夜深了,水手们如雷的鼾声阵阵响起。
却浑然不知有两只充满期待的人影,正在接近着他们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