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沧拼命地向上游着,他怀中的陆黎昕,能呼吸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此时,他终于触到了这黑影的躯壳,原来,这黑影分明是一艘大船。
万俟沧心中一喜,他们有救了!
他猛然发力大打破破船身,瞬间,二人就随着剧烈的水流,被吸入了船体的隔水舱之中。
万俟沧心知,对于这种吨位的巨船而言,只是破了一个隔水舱并不碍事,谁也发现不了。
巨大的水流将二人卷入隔水舱,等到水位不再上涨之后,万俟沧才抱着还在昏迷中的陆黎昕,悄无声息地在船身底部的廊道中游走,藏入了一处无人的货仓,他要在这里静静等待着陆黎昕醒来。
然而,就在刚刚坐定之时,万俟沧突然注意到了货箱上的封条。他定睛一看,随即愣住了。
万俟沧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
这里居然是黑石号!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们倒不如借黑石号的力量,带着陆黎昕逃出沥海城,找迟悔去!
黑暗中,万俟沧静静地思索着后续的计划,目光却落在了陆黎昕的白净俊美的脸上,一动不动。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
“不……我不要去京都……我不要……我不要……”
昏睡中的陆黎昕兀自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但是,长久以来的隐匿,让她习惯了回避一切与女生有关的事情,所以哪怕失去了意识,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世,咬紧牙关没有说出那个“嫁”字。
也正是这份清醒,让陆黎昕逐渐回过神来——
不对啊,她现在应该被邓管家带人硬生生绑去京都了,她怎么会睡着呢?!
陆黎昕轻轻动弹,却碰到了一个人的肌肤……这触感,好像是谁的手掌!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她努力睁开眼睛,一抬眼眸,这才发现,自己触摸到的,居然是万俟沧的手掌!
原来,是万俟沧一直护在自己身边,陆黎昕地悄悄松了口气。
对,阿沧来救她了,他们还遇上了悬崖……
悬崖?!陆黎昕突然一个激灵更加清醒过来,赶紧问道。
“阿沧,我们这是在哪儿?”
陆黎昕狐疑地提出了自己的不解,她只记得看到悬崖后自己问万俟沧怎么办,万俟沧却转而问自己信不信他,然后……
在她的记忆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万俟沧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打开了一个箱子,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两枚磷火石。
簇的一声,磷火相击,照亮了二人所处的位置,也照亮了二人的脸。
陆黎昕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她顿住了——
只见,她和万俟沧的身边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而那些大箱子上,分明都印有一个“陆”字!
这居然是陆尊的船——黑石号!
“我们在黑石号上。”
万俟沧轻声说道,而这话落在陆黎昕耳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黑石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陆黎昕握住了万俟沧的手,她在颤抖。
想起高僧的预言,以及自己的“逃亲”行径,陆黎昕一下子慌了神——
此刻,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阿沧。这要是被陆尊知道,是阿沧劫了自己,阿沧可就完了啊!
陆尊心疼她,不会对她多加惩罚,但一定会找一个“替罪羊”以儆效尤的!
如今,阿沧不就是这个最合适的替罪羊吗?
“阿沧,该……该怎么办……”
不知怎地,万俟沧对陆黎昕的担忧,却好像并不以为意,只见他面容神色不变,甚至语气轻松地说道,“别担心,有句老话叫做‘灯下黑’,你知道吧?”
“你父亲怎么都不会想到,你竟然躲在了他的船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看着面前这个男子胸有成竹的样子,陆黎昕突然觉得万俟沧说得有几分道理,不由跟着点头,但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没见过市面的穷苦人家出身,她忍不住开口道,“阿沧,你真的是苦力吗?”
万俟沧心中一跳,莫非陆黎昕识破了他的身份?
若真如此,他要不要……
心里想出了无数个法子,可谁知陆黎昕下一句说的竟是:“你胆子倒是大得很,脑瓜子也灵光,竟能想出这么个惊心动魄的办法!”
说罢,她还赞赏地拍了拍万俟沧肩头,夸道,“就凭你这胆识和智慧,作为苦力或是家丁都亏了!”
万俟沧一时无言,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陆黎昕并没有怀疑他……
可偏偏就是这份全心全意、毫无理由的信任,又让万俟沧的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愫来。
若说陆黎昕聪明吧,他至今没有怀疑过自己半分;说陆黎昕愚钝吧,智救奴隶、勇斗炎猎时,他又像个小狐狸似的……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万俟沧的眼眸重复清明,他镇定心神,开口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脱离黑石号,以免夜长梦多。”
“船上守卫众多,还有那个耿毅在,我们多待一天,被发现的风险就多上一分。”
“我们要搞到自己的小船,一旦有了自己的船,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少爷,我还可以带你回我的家乡看看呢!”
万俟沧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来,似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
“到那时,我还可以帮你谋一艘大船,咱们一起出海去……”
万俟沧将此情此景描绘得情真意切,让陆黎昕听了之后为之心动不已,带着感动和欣喜,看着万俟沧道,“阿沧,这么久以来,你是唯一一个支持我的人……”
“等我当上了船长,我罩你一辈子!”
陆黎昕拍着胸脯说道,万俟沧略一犹豫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陆黎昕继续说道:“我记得黑石号上有不少逃生用的小船,淡水和食物储备都很充足。等天黑后,咱们偷一艘出海便可!”
陆黎昕眸光烁烁,她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答应过陆尊,要前往京都嫁到一户好人家的。
潮湿的海风、货舱里的咸腥味,无不唤起了她深藏已久的欲望,也让她的梦想重新绽放出光芒。
见到陆黎昕神采奕奕的样子,万俟沧的心情也变好了些许,夜光掩去了他嘴角的浅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字千钧。
突然,陆黎昕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哎,阿沧,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昏过去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看到陆黎昕还在纠缠这个问题,万俟沧只好连忙掩饰,“……是船王府的侍卫打的。”
听到这个答案,陆黎昕点头,但心中仍然还有一丝疑惑,“那……我们怎么来到海上的?”
“……那之后,我们失足掉落山涧,只得随波逐流,最后被冲入海中之后,碰巧遇上了黑石号。”
“那……”
“好了好了,少爷你还是别问了吧,留着点儿体力晚上偷船的时候好用。”
“……也是也是。”
……
无人经过的货舱深处,就这样时不时传来几句窃窃私语,陆黎昕野心勃勃,对晚上的行动充满了期待。
她压根没有去想,自己这一失踪,沥海城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
灰头土脸的邓管家满脸惊恐地冲进船王府,在陆夫人的房门外急声通报道:“不好了夫人!少爷他、少爷他坠崖了!”
“什么?!”陆夫人惊乱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很快她就匆匆忙忙出现在了邓管家眼前,只见她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问道,“黎……黎昕……他怎么了?!”
“那万俟沧忽然策马而来,把少爷劫走了。接着,他又带着少爷跳下山崖……”
邓管家老泪纵横,悔恨万分,“夫人,赶紧带队去崖下寻人吧!去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好、好……”陆夫人脚步踉跄奔出小院,身边的侍女拿着腰牌匆匆忙忙召集人马。
然而,还未等下人牵来马车,船王府的大门就被人哐哐砸响了。
陆夫人和邓管家皆是吓了一跳。
接着,只见一名小厮神情惶恐地跑来,一不小心还绊了自己一跤,扑通跪在了二人面前:
“不好了呀夫人!门外乌泱泱地来了许多人,吵着让家主归还他们女儿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陆夫人和邓管家错愕对望,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民怨事大,无奈之下,陆夫人只得努力维持住镇定,匆匆赶到往庭前。
此时,船王府已经被来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船王夫人!夫人出来了!”
一个百姓看见了陆夫人,激动地一声嘶吼,而这声嘶吼便犹如巨石投入水面,顿时激起千层浪:
“请陆城主还我们公道啊!请陆城主为我们做主啊!”
“船王大人,我家闺女失踪了呀,一连三日了,都没有半点儿踪迹哟……”
“夫人,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陆夫人听了片刻,好歹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就在这短短一夜之间,这沥海城中竟然有许多少女突然离奇失踪!百姓们人心惶惶,迫不得已来到船王府央告,恳请船王为民做主……
大量少女失踪,绝非小事,可此时陆尊不在城中,该怎么办好呢?
陆夫人焦急地攥紧了帕子,在一声更加尖利的“请船王出面做主”的喊叫过后,大片大片的百姓扑倒在地,跪拜不已。
更有甚者已经对着陆夫人磕起头来,砰砰作响,一幅不头破血流绝不收手的决绝模样!
陆夫人虽担着“城主夫人”之名多年,但毕竟从不曾亲自主持城中事务,何时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她一时慌神,不由后撤半步。
眼下,不得不说出实情了——
“大家稍安勿躁!”
“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城中,这城中的事务自然亲自无法解决。”
陆夫人留了半截话没说,并没有告诉众人陆尊真正的去向。
可潜藏在人群当中的钱老爷冷笑了一声,因为,他偏偏知道。
呵,这婆娘此时定然不敢说出陆家船队遭遇海难,陆尊率黑石号出航之事!
帽檐遮蔽下,钱合祎那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陆夫人,嘴角浮现出阴冷的笑,背着手向前走出一步。
陆夫人不知钱合祎此时出现,究竟是何用意,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于是不安地看着他。
只见钱合祎站在人群前面,突然一声冷笑,“陆夫人,怎么一到要紧关头,船王就偏偏出城去了呢?”
“不会是船王见民情沸腾如此,躲在府里不敢出来吧?哎呀,倘若如此,今日只派你个妇道人家出来主持公道,也不怕大家笑话!”
“此事如此重大,陆船王若是不能为我们找出凶手,那他就不配再做这个城主!”
“请陆船王出面破解迷情,捉拿贼人,还沥海城太平,还百姓公道!”
而人群之中,钱合祎安排的人手立马随着吆喝起来——
“还沥海城太平!还百姓公道!”
“还沥海城太平!还百姓公道!”
……
起哄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陆夫人脸色苍白,她强撑着站定身形,“诸位稍安勿躁!这件事情,船王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只是陆尊他现在确实并不在府上,实在无人能够指挥城中兵卒……”
“既然如此,何不推举新的城主上任,暂为代理呢?”
突然说着这话的,是几道苍老厚重的人声!
只见百姓见到他们纷纷后退,尊敬地让出一条通道,而他们缓步来到百姓之前,面色凝重地站在了陆夫人的对立面。
居然是长老会的人!
是谁把他们请出来了?!
按照沥海城昔年规矩,由城中名流组成长老会,一是为了辅佐城主处理内务,二则是为了与城主形成制衡,避免出现一家独大的局势。
只是陆尊这些年来众望所归,民心所向之下,长老会多年未有用武之地。
百姓安居乐业,城主与长老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可偏偏是在这危急关头,这帮老人家却被人请了出来?!
注视着为首的大长老,陆夫人眉头轻蹙,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大长老扫了一眼跪拜在地的百姓们,一脸关切地说道,“陆夫人觉得老朽的提议如何?”
旁边一位长老也紧跟着附议,“兵不可一日无将,城不可一日无主,沥海城今日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是不是还是需要一个理事人啊。”
这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看似商量的口吻,实则并没有给陆夫人回绝的余地,分明是在逼宫了。
深吸一口气,陆夫人寄希望于以退为进,试探地问道,“那请问诸位长老们觉得谁是代理城主的合适人选呢?”
“自然是钱家家主,钱合祎了。”其中许无求直言,“钱合祎能将钱家经营为城中第二大家族,能力可见一斑。”
“是啊是啊,若是让钱合祎作为代理城主,我想少女失踪一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钱家家大业大,财力物力充足,我看合适。”
……
余下的几位长老议论纷纷,摆明了都是站在钱合祎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