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陆黎昕堪堪停在了风中。
她勉强地睁开眼睛,向自己的身侧看去。
狂风吹动枝叶,沙尘飞舞在空中,她抬起手臂挡了挡迎面而来的尘土,再抬眼时,便看到了面前之人——
是万俟沧。
整个人被抱在怀里的陆黎昕,只能看到他的一小片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锋锐凌厉的下颌。
唇瓣抿成一条线,蹙眉凝眸,是她最为熟悉的冷傲模样。
但因为腰腿下坚实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护着她,让陆黎昕不由觉得,万俟沧的冷傲之中更多添了几分亲近与可靠。
细密苍翠的树林渐渐被他们仍在身后。
在跑出原住民的领地后,万俟沧才慢下脚步,将怀中的陆黎昕放下。
“没事儿吧?”万俟沧波澜不惊地问出一句。
“没事儿。”摇了摇头,陆黎昕看着身前的身影,神色微动,“谢谢你。”
“我们走吧。”万俟沧没有回答陆黎昕的话,而是径自向树林外走去。
陆黎昕默默地跟在万俟沧身后,离开了这片充满杀机的树林。
面前又是一处热闹的集市。
来来往往的熙攘人群,让她觉得之前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语言不通、奇装异服的一群人,还有让她命悬一线的绞刑台……
缓缓吐出一口气,陆黎昕终于有了一种重回人世的真实感觉。
月光与灯火交织下,眼前的人的面容明灭看不真切。
“喂,阿沧。”陆黎昕郑重其事地开口。
“怎么了?”万俟沧停下脚步。
“真的,谢谢你救了我。”陆黎昕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认真地向万俟沧又一次表达了谢意。
她知道这次能够逃脱,都是因为那阵莫名而来的狂风。
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狂风从何而来,但万俟沧冒险冲入人群之中的身影,她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定、满心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天而降,带着她逃离,这一份震撼和感动,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得。
万俟沧听到陆黎昕的道谢,依旧只是抿了抿唇,没有接话,而是转身说道:“刚刚你走丢了,这回记得跟好我。”
听到这话,陆黎昕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自己心里清楚,方才她是故意偷溜的,结果却遭遇横祸,还要让万俟沧以身犯险来救自己。
陆黎昕有些赧然地垂下头,脚尖蹭了蹭地面,觉得自己很有些对不住万俟沧。
但很快,她又抬起了头,“我不能跟你走。”
神色微闪,万俟沧明知故问,开口道:“为什么?”
“真的不行,因为我还有事儿要做!”一想到父亲和耿毅还在船上,也面临着她方才临近死亡时的绝望,陆黎昕便无心其他,只想着能够尽快返回黑石号,和她的父亲、朋友、水手们一起并肩战斗。
“你还能有什么事儿要做?”万俟沧的语气里带出了两分嘲讽,他对于一直在添乱的陆黎昕已经很是不耐烦了,但碍于缚龙索尚未解除,却又什么不能对陆黎昕大动干戈,于是语气中更添了几分躁郁。
也不知道码头上还有没有合适的船能送自己回沥海城,陆黎昕完全没有在意万俟沧的语气,还在自顾自地思索着。
如果刚刚她的钱没有变成石头,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向沥海城出发了,而不是在这里干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气愤不已地跺了跺脚,陆黎昕没好气地开口:“不行,我还得回刚才那个集市,我的钱被人掉包了,我得回去找回来!”
毕竟,只有拿回钱,她才能顺利搭船回到沥海城呀!
听闻这话,万俟沧眉头一挑,语气更加轻松,“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
“嗯,你记不记得刚才那个集市怎么走啊?”从码头到庙宇再到绞刑台,陆黎昕早就记不清回去的路了,所以只能追问万俟沧。
“如果你是想要找回自己的钱,那大可不必。”万俟沧嗤声一笑。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陆黎昕茫然抬头。
变戏法一般,万俟沧伸手入怀,而后神色淡然地摊开手掌,将几锭金子递到了陆黎昕的面前。
看到万俟沧手里的金银,陆黎昕起先迷惘地眨了眨眼,片刻后便明白了过来!
只见她猛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是你掉包了我的钱!”
恼怒不已的陆黎昕话音未落,便扬手便向万俟沧打去。
然而她的奋力一击,在万俟沧眼里却依旧不值一提。只见他姿态轻松自如地握住了陆黎昕的手腕,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将她的气愤放在眼里。
“你不就是想知道黑石号的消息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陆黎昕的耳朵里,却没来由地激起了她的怒气。
陆黎昕的眼眶骤然间红了起来。
原来,万俟沧一直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却还一直都在看她的笑话,一直都在戏弄她!
“废话!我当然想知道黑石号的消息,我爹,我朋友,还有那么多水手都在上面,我可不像你那样铁石心肠,放任他们以凡人之躯面对幽冥船,还能这么无动于衷!”
想到这些,陆黎昕将对万俟沧产生的感动情绪,瞬间抛在脑后,只剩下满心的愤怒。
看着眼前那双圆溜溜的黑亮眼睛,万俟沧眼神一闪,握着她手腕的力度稍稍送了一些。
“所以你这般大费周章,都是为了黑石号的下落。”万俟沧说着,嘲讽一笑,“闹得差点儿丧命,却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你,果然无能。”
听到如此冒犯的话,陆黎昕紧咬牙根,怒视着万俟沧,却不知要如何反驳。
“枉费这么多力气,你想知道的话,还不如直接跟我走。”
冷声说罢,万俟沧向着另一个方向自顾自地走去。
陆黎昕见万俟沧说得笃定,不知他是何意,可眼前又别无他法,只能一跺脚,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月华如水,铺洒而下的银辉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陆黎昕跟着万俟沧,一步步远离了热闹的集市,随着路途渐远,周围的人烟也渐渐稀少,周遭的环境一片静谧,只有隐隐传来的海浪声以及海鸟的鸣啁。
一路走出生活区,陆黎昕跟在万俟沧身后进了一片浓密的森林中。
风声簌簌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让陆黎昕打了个寒颤。
刚刚她就是在树林里差点儿被人绞杀,如今再入丛林,心里头难免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你要带我去哪儿?”陆黎昕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但万俟沧的力度却让她没有办法获得自由,于是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他。
走着走着,陆黎昕心中更生出几分怀疑,眼下万俟沧像是十分熟悉蛮夷岛的地形一般,目的明确地向着某处走去。
虽然他刚刚救了自己,但随着步入越走越荒凉的环境深处,陆黎昕的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她不知道万俟沧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万俟沧有什么目的。
“喂,你倒是说话啊?”陆黎昕不停地追问着,语气也渐渐地带出了一些惶然。
万俟沧脚下不停,闻声回眸,借着月光看了一样陆黎昕,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在怕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黑石号的消息了吗?”
听到“黑石号”三个字,陆黎昕本有些胆怯的心境又徒生豪气,瞪了一眼万俟沧,“怕什么怕?我不怕!”
陆黎昕三步并作两步,主动跟上了万俟沧的步伐。
虽然不知道万俟沧要带她去哪里,竟然会有黑石号的消息,但陆黎昕不知为何,却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她觉得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子不会骗她。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前行着,直到月上中天,万俟沧终于停下脚步。
“到了。”一路上,万俟沧第一次开口说话。
陆黎昕一边揉着手腕脚腕,一边看向眼前的一株巨大榕树。
遮天蔽月一般的树冠似乎铺满了这片树林,让陆黎昕抬头都找不到月亮的身影。
细碎的月辉斑驳而下,顺着树冠的空隙,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碎银一般的漂亮。
榕树下长着一片苍翠欲滴的小草,还有各色的野花点缀其中,野趣中隐隐流露着远古的苍凉。
“这是什么地方?”陆黎昕疑惑地回头望向万俟沧。
万俟沧又恢复了这一路上的不发一言,没有开口回答。
见状,陆黎昕耸了耸肩,已经习惯了一般,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蹲下身子,去仔细查看地上的花草。
老榕树虬结的气根条条垂下,落在花草之中,仿佛诉说着这株参天榕树的沧桑。
陆黎昕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其中一根,想要探听一下这株榕树的生命。
青葱一般的指尖刚刚触摸到垂落的气根时,那磅礴的生命力便叫陆黎昕感到了极大的震撼。
植物的生命力大多都是沉默稳定的,而这株榕树却仿佛不是植物,而是有血肉的动物一般,热烈生动。
不对!
陆黎昕神色猛然一变,迅速收回了抚摸着榕树气根的手指,踉跄着转身向万俟沧跑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陆黎昕这样惊恐,是因为她感知到了榕树之下……竟然隐藏着另一个灵体!
那热烈生动的磅礴生机,不是因为榕树,而是因为榕树底下的灵体!
而那个灵体此刻,正在逐渐苏醒!
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颤动,陆黎昕慌乱惊惧之下,拉着万俟沧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万俟沧对此却完全不为所动,根本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意思。
发现自己拽不动万俟沧,陆黎昕焦急地开口催促道:“快走啊!有危险!”
万俟沧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你一向这么大惊小怪。”
怒极反笑,陆黎昕松开万俟沧的手,恨恨道:“我大惊小怪,你没有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动嘛?这榕树下有东西,就要醒过来了!”
说着,陆黎昕还是没办法放任万俟沧一个人留在这里,便伸出双手更加用力地拖他,想要带他一起离开。
然而,万俟沧不仅没有被她拽走,反而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
陆黎昕惊呆了,她不知万俟沧突然此举,是何用意……
万俟沧揽着陆黎昕,使她转过身,二人就这样定定地面对着那株正在晃动的榕树……
不能动弹的陆黎昕,看向眼前晃动得越发剧烈的老榕树,突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