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存着事的时候人很容易睡不好，虽然系统再三和他保证钟寄遥绝对没有生命危险，但这废物玩意儿语气里的迟疑终究还是入了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光怪陆离，变幻莫测了，这好像是一段望不到尽头的路，不知道为什么宣晚亭一直在往前跑，好像后面有鬼追似的，前方的路突然凭空消失，惯性太强，他刹不住脚步，直冲冲地掉了下去。
“啊！”
宣晚亭猛地坐了起来，梦里的失重感太过真实，一瞬间他的头还有些晕。
闭了闭眼睛，宣晚亭急急地喘息两声，平复了一下过快地心跳，打算去倒杯水喝，一转头，却被床边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拔剑。
闲云的剑刃反光，照出了那张宣晚亭熟悉至极的脸庞。
宣晚亭松了一口气：“小遥！你差点吓死我知不知道？”
说着他将闲云收回剑鞘中，没听到回答，有些无奈，这小孩还在生气，他自然是想哄的，可他连生气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法对症下药。
“我很喜欢师父……”钟寄遥的声音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压抑。
宣晚亭也不知道为何，呼吸一滞，他笑了下，不管如何，钟寄遥的这句话取悦到了他，眉眼微弯，也有一丝无奈。
小孩的脸，六月的天，他都有点分不清钟寄遥到底有没有生气了，若是还是生气，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又是什么情况？
“师父……”钟寄遥缓慢地叫了一声，叫完后缓缓地抽了一口冷气，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
宣晚亭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钟寄遥忽然“嘭”地一声跪下了，膝盖撞在地板上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宣晚亭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要去把他拉起来，钟寄遥却犹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师父，徒儿对不起您。”钟寄遥说。
宣晚亭：“有什么事起来说。”
钟寄遥摇了摇头，执拗地跪在地上。
宣晚亭坐在床边，面前是大有长跪不起意思的小徒弟，俗话说三岁一代沟，那他和钟寄遥之间得是鸿沟吧，不然为何他一点也不理解这孩子的脑回路。
可纵然他有天大的不是，他也是他疼爱的小徒弟，他没办法效仿别人铁面无私公正大义，更何况他不过是发个小脾气，兴许只是迟来的叛逆期。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宣晚亭微微附身，摸了摸钟寄遥的头：“小遥，为师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你，掌门师兄说一切顺其自然，可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该知道的，我没办法无动于衷。”
钟寄遥知道，幼时他伤了根本，有一段时间颇为体弱多病，自嘲是天生的穷苦命，每每卧床都是宣晚亭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他那时候想不明白，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人，不求任何回报，全心全意地对他好，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明白。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更放不了手，才更痛苦煎熬。
这似乎是一个死循环，他没法不喜欢宣晚亭，宣晚亭也不可能对他不好。
“你今天跟不对劲，我很担心，想找你问个清楚，可我也怕……”宣晚亭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我怕我说错话，刺激到你，反而办了坏事。”
钟寄遥一阵心酸，师父从未说过“怕”这个字。
宣晚亭摸了摸钟寄遥的脸颊：“能和师父说吗？”
钟寄遥没说话，低头沉思，宣晚亭也没催他，大概半刻钟的时间，钟寄遥才吭声。
“我……”甫一说话，钟寄遥的声音非常暗哑，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这一停顿似乎把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停没了，飞快地抬头看了宣晚亭一眼，咬了咬嘴唇，往前挪了挪，抱住了宣晚亭的膝盖，“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嗯？
宣晚亭以为自己听错了，实在是这徒儿平日里表现太过清心寡欲，十方派一众人里就华冉冉一个女子，大家都知根知底，知道华冉冉就是个小疯子，谁也没有表现过对她的好感，钟寄遥就更没有了。
然而华冉冉不可能，他也想不出别的人选，于是故作高深地没说话。
好在钟寄遥也不需要他说话：“他……他很好。”
钟寄遥一时竟然找不到可以形容宣晚亭的词语，半天才吐出这么三个字。
宣晚亭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便问：“她不喜欢你？”
钟寄遥眼神放空地说：“不喜欢，他有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这样的。”
看不上钟寄遥？宣晚亭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一股愤懑塞满了胸腔，他徒弟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上进心有上进心，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样都还不满意？
怎么着，非得天外飞仙才能满足啊，那怎么不直接上天呢！
眼睛长着当摆设用的吧？还不如直接挖了得了？
服了，敢看不上我徒弟？！
钟寄遥俯在宣晚亭的腿上，脸朝着外面，宣晚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想而知定然是十分伤心的，他摸了摸钟寄遥的脑袋，轻声哄道：“那咱们也不喜欢他了。”
“不行。”钟寄遥说。
两个字堵的宣晚亭差点郁卒，闷闷不乐地想，还是个痴情种子，怎么就不痴到正确的人身上呢。
宣晚亭说：“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他用了个含蓄的说法。
钟寄遥无意识地用脸颊磨蹭了下宣晚亭的腿，宣晚亭只穿了一层里衣，贴身衣裳都用的上好的丝绸，丝滑柔顺，钟寄遥可以感受到衣裳下传来的温度。
让他有点想哭。
“因为他不要我。”钟寄遥说，“他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师父，我难受。”
“我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我真的好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呢？”
钟寄遥喃喃自语，声音有些淡，轻的像是用气声发出来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不相关的事情，然而宣晚亭对他何其了解，只听他的喘气就知道这小子怕是在强压心伤。
真的是很喜欢那个人呐。
钟寄遥是个喜欢把事情埋在心里的人，他不喜欢把事情都挂在嘴边，就像他小时候察觉到自己只是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还可能会帮倒忙的小豆丁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开始发狠地用功，甚至还去找江滉和沈厉切磋。
他现在的实力在年轻一辈中绝对是佼佼者，然而钟寄遥并不满足，一路走来，他认识到自己的弱小，想要保护师父，就必须更强。
宣晚亭是他的坎儿，也是他的动力。
他有多喜欢宣晚亭，就能把这段喜欢藏的有多深。
甚至从来没有流露出过分毫，以至于要他说出来，宣晚亭才恍然大悟——原来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
宣晚亭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一手养大的白菜要去拱别家的猪了，想想就忧伤。
没错，在宣晚亭眼里，再貌美如花的姑娘和他家小遥比都只能算猪。
尤其这姑娘还对小遥不屑一顾，偏偏钟寄遥死心塌地，宣晚亭有点吃醋。
“那就把她抢过来。”宣晚亭强忍着酸气，为他出谋划策。
钟寄遥低声说：“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宣晚亭说，“宝贝儿，我和你说别管是谁，只要他是人，骨子里都是有点贱的，你得用点手段，你用了吗？不用说你肯定没用。”
钟寄遥扭头看他，宣晚亭摸了摸他的眼睛，不出意外有点湿意。
“你就是太单纯了，难听点就是轴！”宣晚亭点着他的脑门说，“追人要用点手段知道吗？首先……哎，你还没说是谁呢？”
钟寄遥眨了眨眼睛，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搔着宣晚亭的指腹，有点痒，他收回了手，捻了捻手指。
钟寄遥：“不能说。”
宣晚亭眉毛一皱：“她是个什么东西不成，还不能说。”
钟寄遥说：“他不是东西。”
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宣晚亭差点没压住嘴角的笑容：“你怎么还骂人呢？小坏蛋，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钟寄遥说，“他也是我的宝贝儿。”
方才宣晚亭叫了他一声宝贝，他声音磁性低沉，念起这种甜蜜的称呼事半功倍，让人耳根发麻，几乎带了一点不太明显的引诱意味，让人以为是他放在心尖上珍之重之的珍宝。
宣晚亭嘴角有点垮，这句话的意思让他忽略了“也”字。
怎么说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纵然知道爱人和师父不能混为一谈，可钟寄遥对他就没有过这样，这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兴许就会出现这么一次。
宣晚亭兴致缺缺地说：“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制定计划？”
钟寄遥反问道：“你很有经验吗？”
宣晚亭挑了挑左边眉毛：“嗯哼。”
说起谎来，竟是一点也不心虚。
钟寄遥赫然想起他遇到宣晚亭时，宣晚亭正值青春年少，鲜衣怒马，恣意潇洒的少年郎一定是很多女子的心上人，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肯错过？
钟寄遥一切心情都没了，松开抱着宣晚亭的手，淡淡道：“困了，睡觉。”
宣晚亭一脸懵，这么突然的吗？
然而钟寄遥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推着他上了床，并且自发地上了床躺在外侧，还非要宣晚亭对着墙睡，不许看他。
钟寄遥盯着宣晚亭的后脑勺，心想：我喜欢的人就是你。